折山白(371)
她正直勾勾地盯着那扇关闭的大门,笔从手中掉落,啪嗒,与门里响起的蚱蜢声正好和上。
桓容虚咳一声:“定是阿盈弄鬼,演错了故事,我去问问。”
“我是不是来过这里?”盈阙迟疑地问道。
桓容喜忧参半,试探着问:“这我不清楚,不过师傅你想起什么了?”
盈阙没答,门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念词,却与盈阙的声音如出一辙。
那些痴意情辞听得桓容如坐针毡。
里面又响起如花玦一样的声音:“盈阙,愿你安康福宁,顺遂一生,也愿你一世自在,一身由已。”
盈阙猛地起身,上到戏台,径直走向寺门。
将要推开门时,门从里面打开。
花玦的脸,撞进了盈阙眼里。
门里门外,阒然无声。
“轰隆隆——”
天上突然雷鸣阵阵,灭顶的威压隔着单薄不堪的屋顶,锁定了这里。
似乎万雷齐聚于这小小戏园之上,顷刻间便要将这里轰成废墟。
千钧一发之时,盈阙消失在原地,可怖的雷霆威势也随之一同离开。
桓容顾不上管戏台上那个“花玦”,急急追出去。
归来城外雪山顶上,金雷击下,盈阙抬手斩雷于空中。
一道雷没有劈中她,下一刻万雷齐下。
盛极的金光在眼里焚烧成一片白,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桓容心慌地大喊师傅。
待金光消散,盈阙笔挺的身影仍站在原处,手里却捏着一道滋滋乱动的金雷。
她仰头对神殿方向喝问:“缪邪,劈我作甚?”
神殿里懒洋洋的声音,穿过重重风雪而来:“自己许的愿忘了,还怪我?”
盈阙一怔:“什么愿?”
缪邪呵呵笑道:“吓唬情郎之愿,若那男子看你一眼,你叫我劈你万雷来着,可想起了?”
盈阙不由顺着她的话想,那男子是谁……但蓦地反应过来,不悦道:“分明是小狐狸变的。”
“哎呀!”缪邪装模作样地告罪,“那是本座看错了,得罪。”轻飘飘的一句。
此话落下,盈阙不语,挥手一掷,但见金光一闪,雷如疾箭而去。
下一瞬,随着轰隆一声,万山同震,雪崩如洪。
原来是那遥遥神殿被金雷击中,神殿大门上的厚厚玄冰一触即碎,金雷与结界相撞,神力激荡,波及百里。
幸好山下阿盈见势不对,早一步将归来城护住,没有被雪埋了。
巨龙不知从哪片雪谷里挣脱出来,怒吼着飞在天上。
缪邪的虚影出现在面前,似笑非笑道:“以前倒看不出你这么凶。”
“再害我,杀你。”盈阙眼中无情,面上无色,像冰雕。
缪邪乐了,点头赞叹:“丢了记忆,倒长了脾气。”
盈阙问:“男子是谁?”
桓容小心翼翼地反问道:“师傅难道不记得烂槐寺了吗?你不是说你去过?”
“我记得人间的饭菜很香。”
不知为什么,盈阙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么一句话,谁也不知她是怎么从烂槐寺联想到人间的饭菜的。
桓容忙道:“我叫百味馆做些从人间带来的食物。”
盈阙不理,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但难吃,和人间的酒一样,浑浊,掺着七情六欲,吃到口里,闹得心乱,要写很多遍清心诀压下去……”
她的眼眸一动,“是清心诀,我抄完了吗?放哪儿了?柜子……红笺子,我的信在哪?”
盈阙看向四方,四方雪山环绕,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半人高的雪捏的小院子上。
她没有走过去,只是偏头出神地盯着看,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才扭头对山下问道:“我忘掉的东西很重要吗?”
阿盈在山脚下回答:“你能想起来对我很重要。”
盈阙:“小狐狸……”
阿盈打断她:“我如今有名字,叫阿盈,是你答应的。”
盈阙沉默少顷,说道:“‘盈阙’这个名字,你是也想要吗。”
阿盈眯着眼,笑盈盈地说:“这本来也是我的名字。”
盈阙想了想,以为然,她认真地端详了阿盈一番:“你如今看我的目光很不一样。”
阿盈:“那你会生我的气吗?”
盈阙摇了摇头。
阿盈遂高兴地摆摆手:“你过会儿记得过来找我,那折戏还有好长一段呢!”
说罢,昂首挺胸地走了。
“师傅……”
桓容忧心忡忡地走近盈阙,她们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没明白,只觉得古怪异常。
过往的事几乎都记不得,模模糊糊的脑子里,唯有关于影子的旧事是清晰的,但也不涉他人。所以盈阙想不起来她为什么会修炼大唤影术,只记得影子从她的身体里分离出来,从一只小狐狸修炼至脱离狐狸之躯,记得她们曾一起去过人间,却不记得人间发生过什么,也记得她们曾有约定,可是忘了为何约定。
形影之间的羁绊,让她清楚地看到小狐狸如今的变化,容不得她半点自欺。
她不知道小狐狸为何如此,毕竟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变成这样。
盈阙低头看了看脚下,没有影子:“我从前不明白,世间万灵繁衍生息,皆是天道自然,为何唤影化生便是罪孽。”
她抬头,对一直兴致昂然旁观的缪邪说道,“而今其他什么都忘了,独念及我与她种种,才知罪孽不在于创生育灵。禁锢生灵,摧折自由,窃夺一生,这是罪,才遭天谴。”
没想到她有此领悟,缪邪挑了挑眉,也道:“为心中所欲,创造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却唯独没有自由的替身傀儡,你说能有什么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