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白(379)
那一架屏风上绘着日出江山图,白似骨,红似血,青似发,鲜亮如新。
“好看吗?凤守做的。”阿玄抚摸着屏风,爱不释手,骄傲地炫耀。
盈阙不语,这屏风看得她浑身不适。
阿玄却不以为忤,仍兴致勃勃:“那会儿后容还活着,他陪着我,我亲手用凤守做的,用凤守的血、骨头、皮肉,还有头发,混在花玦当年没用完的彩墨里做成的,凤守的魂魄也碾碎掺在了里面,所以这画才看起来像真的一样呢!”
盈阙的目光从屏风上移开,不再多看一眼。
“姐姐,你听到后容杀上天宫打的是什么旗号了吗?是问天帝要我父君的尸骨。但那是假的藉口,你能猜着我父君在哪儿吗?”
得不到回应,也不能让阿玄兴致稍减,她愈说愈兴奋,指着自己,“在这里!”
“你知道吗?做魔好难的!当时我攫夺爹爹力量之时,痛得我险些死掉,每一根骨头都撑得不是裂了,就是断了,那一副长不大的巫女身躯承受不了魔君的所有力量,可他就要丢下我死了,怎么能浪费?所以我想了个法子,把我的骨头,换成爹的魔骨,真的成了!”
“可我还是打不过你!你为什么要帮他们,而不肯帮我?明明他们都与你为敌!”
她幽怨地瞪着盈阙。
盈阙沉默了片刻,说:“他们打不过我,不算敌。我很忙,不想听你再说,不打的话,我要开始封印了。”
阿玄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她推倒屏风,躺在上面,喃喃低语:“我要这世间,花种所至之地,亲不成亲,爱不成爱,天光所耀之处,血流成河,生灵不宁。”
盈阙听清了:“你失败了。”
“不,你拦得住我,拦不住这世间的虚情假意、贪嗔痴恨。神魔战端之初,我难道出生了吗?世间生灵,本就如此不堪。”
蒲公英就在她侧畔,她吹散。
盈阙开始施法。
阿玄好奇地问道:“姐姐,你也要待在这里吗?”
“这里清静。”是个修行的好地方,盈阙暗自补充,说出的却是另外的话,“是个好坟地。”
不知道重新修炼能不能修成,若是不能,葬身于此,挑挑捡捡的也不过是自寻烦恼。
但阿玄不懂,以为是随口胡说,或者说的是给她作坟地。
没有打斗之后,这里便是死寂一片,魔都走了,连血蛆也爬走了。
“姐姐,我想看雪。”她轻声许愿。
很早前,就听她说过喜欢雪,早到盈阙当初被拐来万魔窟时。
“离开万魔窟后,你没见过吗?”盈阙问道。
“世间繁花似锦,光怪陆离,我早忘了最初时,就想看一看漫天飞雪是什么样子的。”阿玄目光渺远,似在追忆,“西陵那场大雪时,我的花谷骤然遭冻,我忙着救花,还暗暗骂了你好多话哩!那时满心都是嫌弃,只道这白纷纷、乱糟糟、空茫茫,有什么好看的。而今深悔,那时怎么就没好好看呢?”
盈阙左手接着施法,腾出右手,信手一挥间,纷纷扬扬的大雪便下满九幽。
“谢谢。”洁白柔软的絮雪飘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干干净净,雪化开,变成一滴又一滴水,从阿玄脸上划过,“花玦活着,他赢了。”
信毁了,阿玄说了一半的谎。
“那便好。”
施法完,封印成,从此这里与世隔绝,再无生灵能寻至。
神力耗尽,盈阙的手变得虚无,在阿玄眼前变作一团絮白,扑进漫天大雪之中。
下一刻,雪消失在九幽,仿佛此间从未下过雪。
。
神魔战事终是消弭。
虽两族万万年仇恨不能一夕间烟消云散,但也无需强求一笑泯恩仇,死去的至亲同道,谁能代之言宥?但至少,谁也不能再为此赔上一族存亡。
之后的日子,神魔两族还是总以干戈往来,大小相争,却再不分生死,谁也奈何不得谁。
常还听闻干戈相接,生出殷殷情意的缱绻故事。
但碍于每个魔族身边都配了个神族整日护随,有了意中人后,不论是魔是神,都分外不便,因此,惹出不少事端。
这些事让三界帝姬着实头疼了好一段日子。
倒是昆仑神女听说之后,不时会搅上一手,凑个热闹。
是以在两族之间,她的名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臭,在新一届的护神榜上,挤下了曾经的榜首,稳居第一。
而无热闹之时,她走到哪儿,便霸下当地不拘谁家的山头,占一洞府,做一场大梦,梦醒,便晃去山河宫中瞧瞧那些小辈,同老神树说说话。
花缱如今已卸下花皇之位,交给花簌,云游四海去了,只留下花簌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是以每看到她上门时那副游手好闲的模样,花簌便羡慕得泪眼汪汪。
见堂堂新皇,竟辛苦成草木娃娃们的老师,兼奶妈子后,她实在于心不忍,应下帮忙播撒花种的活儿后,便领着种子匆匆飞遍八荒。
不过帮忙之余,她也没有懈怠自己征服千丘万山的大业。
每打下一座山头,她便分发下花种,打发山上的神仙精怪去播种。
昆仑神女的凶名在外,小精小怪莫敢不从,不从的多揍两顿也从了。
除了播种花种外,她也吩咐山精们寻神。
寻不寻得到另说,反正是十日百日、十年百年地寻着。
“景光——”
外面谁在喊她?这声音该死地耳熟……
“你是不是有个不司南,专司我的‘司南’?怎么我去哪儿,你都能找到。”她怨念深深地望着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