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白(92)
离戈挑了挑眉:“此话听来仿佛有些故事?”
“上神很懂嘛!”桑旦嘿嘿笑了两声:“晚辈幼年不懂事,时常下山往软红尘里寻逍遥,天命弄人,偶识一位小妹妹,唉,真是好大一场喧嚣啊……晚辈与小妹妹分别时曾有誓约,此生妹妹若不嫁,哥哥便不再踏红尘地。今日已算破了誓言,回去便该修身养性,日夜忏悔啦。”
说着,他还学了须弥山和尚的样子,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
四象神君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竟还唏嘘不已。
少虞看着桑旦装模作样的伤心,只摇了摇头,而离戈只意味不明地垂首笑了一声。
桑旦见他俩不信,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对四象神君安慰似的淡淡一笑。
这时,少虞忽而开口:“唔,拦门的来了。”
“嗯?什么?”桑旦未听明白,顺着少虞的目光看了过去,“呦——”
“呦,陵光君,许久不见,近日可安?”
闻听这一声温和的寒暄,四象之一的朱雀陵光虚咳一声,有些尴尬地向来至面前的这白缯轻衣,手拈一朵开敷莲华的尊者拱手礼道:“见过明王,陵光安好。”
尊者未动,便有一阵柔柔的风扶起了陵光神君,尊者笑道:“八百万年前咱们都是一家,何必拘礼?”
那一排孟章等另外三个却没有尊者亲自扶起的殊荣,见陵光直起身,便也自觉都起了身,规规矩矩地在站立一旁。
桑旦颇为心惊:“尊者是……”
“晚辈见过孔雀大明王。”少虞端端正正地执了个晚辈礼。
孔雀明王迎着光,微微眯了眯眼:“你便是那个天族的新郎?”
少虞不卑不亢,平和地答道:“晚辈青帝宫少虞,因神族规矩平素不是新郎亲往迎亲,而天族孙辈之中,晚辈的表弟阿元只有一个年纪尚小的礼弟,是故才由晚辈代为迎亲。”
孔雀明王对此不甚热络,只淡淡哦了一声。
桑旦一壁作礼,一壁暗暗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俊美得全然不似是佛门明王的男子。
桑旦不由想起在八荒六合流传着的眼前这位孔雀大明王的传说,种种说法千奇百怪,但不论哪一种,故事里的那位明王,即便最后皈依三宝了,也总有一股子撇不去的邪气。
可眼前的,濯濯似初春雪,湛然可比晚秋月,身上三重雪,唇间一抹朱,分明就像钟鼎之家里,用百味药、千卷书育出来的公子郎君,可一点看不出故事里的邪气。
少虞原本以为孔雀明王这最后一关也是凤帝的安排,不过等大家你来我往说了大半日的话,却总被明王岔开说不到正事上,连凤帝的笑容都隐隐僵硬了的时候,少虞明白了这尊大佛的到来,大约连凤帝也不曾想到。
凤帝是一颗恨嫁之心昭昭然,然这凤凰宫中,也有伤心极了的人。
“小九,我可怜的孩儿……”
玖洏半卧在妆台上,凤眼惺忪,忘了仪礼,全然不顾姿态地掏了掏耳朵:“阿娘你都哭了两天两夜啦,你要真不舍得,就放我走嘛!”
凤后泪眼婆娑地哭道:“不成啊,你若是嫁了,失去的不过是三千面首,再多个妹妹罢了,你若是不嫁,你爹可是从此得养你一辈子呐!”
“……”玖洏翻出了死鱼般的眼白,顿感无力地摆摆手,“成成成,我这就出嫁嚯嚯别人家去。”
说罢,便作势要走。
果不其然,又被凤后拽住了衣袍,玖洏无奈地坐回了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铺了半间宫室的嫁衣,只分出三分心神来接着听她不停地哭。
“阿元家的妹妹,她……听说阿元对这个妹妹疼爱得要命,小九啊,你千千万万记得克制些,别太欺负人家了,切莫一嫁去了天宫便被……便被人家打死了呐!”
“……我谢谢您咧!那什么,您若真不肯改主意放我逃婚的话,我这就要走哩,他们还在外面等我呢。”
“急甚,你阿舅在外边挡着,咱娘俩且再说会子窝心话。”
“阿舅?”玖洏猛地站起身,提着裙子便往窗边跑去,“阿舅来了,怎么不来瞧我呢?”
玖洏探出半个身子往外张望,却只瞧见了遮眼的缭绕云雾便被凤后拽了回去。
“瞧你作甚,惯着你逃婚么?”
玖洏捂着胸口,慨然叹道:“阿娘再说两句窝心话,我这心窝子都得被您掏出来了。”
凤后揾着泪花,还是解释了:“你阿舅行踪无定的,只给他去了个信儿,才刚到,因先前我也不晓得他来是不来,况且如今这情势你也明白,你阿爹原不想请他,就不曾和你提起……”
话未说完,殿宇门口一道声音悠悠传来,打断了这对母女的窝心话。
“义妹可唠叨完了没有?你那夫君的一口牙可是快要磨碎了。”
“阿舅!”
玖洏一见着来人,原本还懒懒的眸子眨了个眼便熠熠生光,衣裳牵绊间带倒了凳子也顾不得了,直往白缯轻衣的尊者那边奔去。
孔雀明王含笑立在那处,不避不迎,稳稳地接住了扑过来的少女。玖洏便猴向他身上,不肯下来。
“唔,小凤凰今日有些漂亮。”孔雀明王似笑非笑,负手倚柱,任玖洏挂在他身上。
“阿舅阿舅!你眼下过来莫不是来带我私奔哒?走啊走啊!”而后指着凤后说,“把阿娘打晕就成!”
孔雀明王斜睨一眼正瞪眼无语的凤后,啧道:“小凤凰有志气,和佛祖抢人,真是个勇敢的孩子,不像你娘似的净爱哭。”
玖洏听出了他话里的取笑,手里比划着说:“那我阿爹不就和佛祖抢了我阿娘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