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食肆经营日常(171)
阿婆坐着开始絮叨,讲自己从临安一路随着夫君坐船来到长安卖伞,没过几年好日子夫君害了病去世了,从此以后只剩她一个人住在这小房子里。
她捧起那错金莲瓣纹香炉,骄傲的说:“这还是我在县令家做工的时候,这香炉被他家小郎君摔碎了,大娘子就赏给了我,这香炉一开始啊是破破烂烂的,也没办法燃香,我回家自己煮鱼胶,拼凑了半日,竟然勉强粘好了。”
她又讲起香案上的褪色的妆奁、缺角的藤椅,最后讲起自己拿丢失的竹夫人。
“那是上好的墨竹编的竹夫人。”阿婆有些痛心疾首。
原来是几十年前,坊间有寒门书生编了套志怪故事,说这经年的竹夫人得了道,成了貌美的精怪,谎称自己是湘妃后人,在长安城四处勾引郎君使得他们耽于美色,泄了精气。
曾家阿婆手用力一拍桌子:“这不是胡闹吗 ,那些纨绔们成日在平康吃喝玩乐,最后倒是怪罪到一个竹夫人身上了。”
那怪谈传播的厉害,她在一个富商家做工,富商家娘子也怕自家竹夫人成了精怪夺了郎君的魂儿,要挑阳气最盛的时候把竹夫人给烧掉,曾家阿婆没办法,待富商娘子走后给盆里泼了水,把竹夫人给救了。
“虽然那竹夫人底下烧焦了些,但是三伏天用来纳凉是极好的,烧了多可惜。”
曾阿婆十分痛心。
她家不大,只一院一屋,段知微和阿盘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通,也没见个竹夫人的影儿,曾阿婆一脸担忧,就又要出去找。
段知微赶忙拦住她:“别别别,雨水刚过,日头正毒,阿婆你别中了暑热,实在是想找,待黄昏天凉了,我们陪你一起去。”
她正跟曾阿婆说着话,阿盘突然松开手中捧着的青瓷碗,那碗被段知微眼疾手快的接住。
所幸碗没有摔碎,阿盘一个劲儿道歉,段知微悄悄说:“这些旧物都是阿婆的宝贝,你小心些儿,别手滑了。”
阿盘也很困惑,迟疑着说:“我刚刚看到这碗壁上突然出现一个拇指大的、穿青色襦裙的小娘子,给我吓坏了。”
段知微默默给她塞上一颗薄荷凉糖解解暑。
长安的八月太热了,把人蒸到开始说胡话了。
她们又坐上一回,眼见着午时过了,忙拉着曾阿婆躺下睡午觉,并且跟她约定,黄昏再过来与她一起出门寻竹夫人。
曾阿婆一个劲儿道谢,送二人出门,而后关上门,叹一口气,她在屋内踱步一会,轻轻抚一下墙上褪色的旧伞:“好伙计哦,我这身子骨不行了,很快就要来陪你了。当年咱俩一起在万寿园看到的菊花甚美,也不知今年能不能再看到了。”
她再叹上一口气,把桌上段知微和阿盘动过的碗仔细洗好擦干净,而后躺到床榻睡着了。
房间瞬间寂静下来,只能听到窗外掩盖不住的蝉鸣,和曾阿婆轻微的呼吸声。
供在案上缺页的《华严经》幻化出一个灰衣的光头小沙弥,他对着青瓷碗责备道:“都怪你,刚刚差点被外人发现了。”
青瓷碗壁上缓缓爬出一个绿衣小娘子,她委屈道:“我一时没注意......”
地上的波斯毯卷了卷自己的毛边,叹气道:“青奴到底去了哪儿,这三伏天,阿婆没有纳凉的东西可不行。”
屋内的小物妖们叽叽喳喳一阵,见阿婆在榻上翻了个身,立刻又闭上了嘴,化回了原型。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谁是母亲?尝尝松花糖……
长安八月的天如同孩童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突然又是一阵淋漓尽致的大雨。
段知微跟阿盘从曾阿婆的家中出来,还没有走多远,就正好被淋了一身,只好找了家书肆弃用的厦子避雨,那厦子许久没有人打扫,一股儿刺鼻的霉味。
她跟阿盘互相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消磨时间等雨停。
“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昨儿个出了个黄昏阵,想来接下来几日要连着下雨了。”
正说着,一黑色身影匆匆从坊间小路低头跑过来避雨,那是位身着黑纱襦裙的年轻娘子,她应该是没料想到厦子里还有别人,一时犹豫不决起来。
“这位娘子,不用在意我们,这么大的雨淋湿了容易生病,请过来一起躲雨吧。”段知微热情相邀。
那黑衣女子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走了进来。
长安仕女爱美,到了这炎夏,都爱挑舒爽的颜色穿,很少穿黑色,更何况这娘子戴着沉重黑纱的帷帽。从段知微的角度,只能隐隐看到她苍白的皮肤,还有涂着乌膏的黑色嘴唇。
乌膏价贵,一般女郎舍不得买,而且从段知微这个现代人的审美下看来,把嘴巴子涂的黢黑,一点儿都不好看。
不过在这阴凉昏沉的雨天,一个浑身黑纱的女郎沉默的站在段知微身边,却隐隐给她带来些不适。
这样的氛围会让她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务,比如那幅被诅咒的名画《画中女郎》
她正自想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阴沉的氛围,她与阿盘奇道:“哪儿来的婴儿啼哭声?”
那黑衣娘子却赶紧放下手中罩着布料的竹篮,篮子里躺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
婴儿被保护的很好,一点儿雨水没有沾染,红扑扑一张小脸哭得响亮。
黑衣娘子有些束手无策,段知微也从未跟小婴儿打过交道,还是阿盘蹲下,把婴儿搂在怀中哄一哄,拍一拍。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婴儿果然不哭了,在她怀里眨巴着眼睛望她,冲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