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宫女不宜摆烂(127)
两人间尚有三十步的距离。
“定贵嫔!”太后压低声线,眼神变得凌厉,“你入宫时间不短了,不会连最基本的宫规都忘记了吧?此乃大周太后寿康宫,未得哀家许可,任何人不得闯入!”
“如太后娘娘所见,臣妾孤身一人来此,未带一名宫婢,又是在莲禾姑姑与众宫人陪伴下进入殿中,何来硬闯一说?”
卫茉嗓音温软,轻若羽毛,却字字掷地有声。
还有二十步。
陈照夜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
方才与王氏对峙时她不曾觉得分毫的恐慌,在听到旧主当年事时也能够保持从容,可此时望着缓缓走向自己的卫茉,她忽然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
还有最后十步。
莲禾从后侧赶上,伸手拉住卫茉袖摆。
“贵嫔娘娘,还请慎重。”
莲禾的声音冷得像一块冰。她在这寿康宫中服侍了一辈子,见过无数宫人的尸首,太后要处死一个人,就像寻常做饭洗衣那么简单。
“陛下看重娘娘,太后亦对您寄予厚望,贵嫔娘娘切莫为了无关紧要之人丢掉大好前程。”
“本宫曾有过三名贴身宫女。”卫茉忽然道。
“一名是我从府邸带出,陪我入宫不满半年便得病死去。一名唤作桃枝,去年深冬,阻拦柳贤妃的宫婢带走淑宁时被乱棍打死,尸体被丢去了乱葬岗。而最后一名,便是照夜。”
“在本宫危难时,照夜不离不弃,为本宫出谋划策,扶持本宫走过最艰苦的一段日子,可以说若无她襄助,便不会有今日的定贵嫔。于情于理,本宫都绝不会置她的安危于不顾。”
“太后娘娘教导臣妾宫中事务,叮嘱臣妾谨言慎行,臣妾一直很感激。您说过,身在这后宫中,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哪怕尊贵如皇室贵女,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度过这一生。禁锢后宫中人的是森严宫规,是迫人权势,是内心深处渴望向上攀爬的欲念。纷纷扰扰,如浮云遮眼。可臣妾觉得,站得越高,就应该越要看清自己真正想要追求的东西是什么。”
卫茉忽然一甩袖摆,莲禾踉跄跌坐,被两名宫女扶住。卫茉看也不看,径直大步走到陈照夜面前,夺过她手中茶杯,朝地上用力一泼。
再抬手,价值连城的白玉茶壶摔得四分五裂。
“定、定贵嫔,你大胆!”莲禾震惊得说不出话。
“照夜,我们走。”
朦胧视线里,一只素白修长的手伸向她。
陈照夜下意识握住,只听卫茉轻叹道:“傻姑娘,怎么哭了?”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滚下泪来。
有多久没哭过了呢?
贵妃说过,眼泪若不能化作武器,那便成了最无用的东西。与其哭天抢地,倒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
贵妃还说,最欣赏她的从容坚毅,不会被感情左右,永远能做出最有益于当下的决定。
二十多年前的春日,她还是初入青芜宫的一名散役,在御花园无意冲撞了许昭仪身边的大宫女,被对方罚跪在泥地里。是贵妃经过,狠狠斥责了那名宫女,替她解围。
那时伸向她的手也是细腻白皙,但更丰腴,戴满金银宝石,华贵无比。
又一次,时光在她眼前悄然重合。
“定贵嫔。”
高座上的太后冷眼旁观这一切。
卫茉将陈照夜拉到自己身后,朝太后屈了屈膝。
“臣妾知错,待明日清晨,自会跪到太和殿前向陛下请罪。”
“你不必搬出允堂来压哀家,皇后抱病不出,六宫事务自然是哀家说了算。就算今日哀家将你们主仆二人都杖毙在这里,允堂也不会拿哀家怎么样。”
“是,臣妾知道。”
卫茉一手提灯,一手紧紧拉住陈照夜,步伐不停朝殿外走去。
“您是太后,是陛下最尊敬的养母。可这些年来,您当真从不在乎您与陛下间的嫌隙么?您对陛下的寄托里,除了对大周帝王的期许,难道没有只属于母子间的亲情么?陛下养在您膝下二十年,在他懵懂学步时,在他与您嬉笑逗趣时,在他患病卧床时,您看着他,难道只像在看一件工具么?”
太后嘴唇颤动。
旁人都道定贵嫔谦恭,习惯了她总是和风细雨的温柔,忽然见到她与太后相争,才知她也有锋芒毕露的一面。
寿康宫人如水波朝两侧散开,直至两道人影迈出殿门,如夤夜萤火消失在视线中,骤然回神,纷纷跪地朝殿上沉默的太后请罪。
“太后娘娘……”莲禾挣扎起身,跪到众宫人前。
“起来吧,辛苦你了。”太后淡淡道。
“您为何不阻拦?”
翡翠佛珠似被卡住,手指拨弄,力度不由加重。再一拨,紧绷的碧绿珠子忽然松开,争前恐后朝地下滚去。太后望着四散的翡翠佛珠,眼神渐远,不知想到了什么。
殿后休憩的狸花猫被声音惊扰,舔舔爪子,朝这里来。
它似是被地上那滩清香的液体吸引,俯身,舌尖轻舔。
“不……”莲禾阻拦不及。
“喵。”猫儿不满地瞅了她一眼,又低头舔了几下,舒展身躯,优雅轻松地跳开,继续回到软垫上呼呼大睡。
“这……”莲禾愕然。
“都收拾了吧。”太后垂眸,“哀家要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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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
“娘娘!”
陈照夜喊了第二声,卫茉如梦初醒,“哎”地停住脚步。
啪嗒。
她手中灯笼应声坠地。
陈照夜捡起来,“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