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霓虹(144)
她原地站了两秒,不紧不慢地抬腿朝着露台走过去。
没有像平时一样热情地打招呼,也没有客客气气叫他裕叔叔,黎宝因慢慢拉开裕梦梁对面的椅子,若无其事地坐了下去。
轻风吹乱额前发丝,黎宝因抬手慢慢挽向耳后,她坐在他的面前,沉默着,等待着,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桌角那本英文书封,是法国作家莫泊桑的《项链》。
崇尚体面的妇人为了虚荣债台高筑,竭尽一生终于迎来曙光时,却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无用功。
如果玛蒂尔德有确认项链的真假的勇气,后来的种种悲惨就不会发生,她依旧拥有姣好的面容,尚且安稳的家庭,或许越来越幸福美满的人生。
一切源于贪婪。
黎宝因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
她就像是手捧项链的玛蒂尔德,正站在风雨倾轧的悬崖上,她愿意赌上所有的一切,只想要一个或残忍或真挚的答案。
而她,只需要拿出勇气。
“知道现在几点了?”
裕梦梁敲打着书脊的手指倏地顿住,蔼蓝的眼眸里沉满了已经萧条的不耐,他再次抬眼,望向黎宝因的瞬间,眉头立时皱起。
“饮酒了?”
“没有。只是沾了味道。”
黎宝因极其利落地解释,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只要开口,就绝不说谎,绝对真诚。
“心情不好?”
裕梦梁还是察觉到了黎宝因的异样,联想到早上发生的事情,他决定对眼前违背门禁的小姑娘格外宽容一些。
于是,他将面前的书本翻来,夹着书签的位置放着两张港城知名乐团的演奏票,他正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就听到对面的女孩直直白白地询问他。
“您的约会还顺利吗?”
她语气听不出半点不悦,笑起来时,甚至是得体又可爱的,很容易让人卸下所有防备,“那位小姐远道而来,您都没留客人住下来吗?”
裕公馆从未招待过外客,更何况,自去年烊京归来,他早就做主把这里转到了黎宝因的名下,她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裕梦梁深深地看向黎宝因,有些读不懂她眼底的情绪,但相比这个,他更在意的是黎宝因的脱轨与逾越。
毕竟,她从不会用这副口吻同他讲话。
围栏高处的蔷薇花枝高高扬起,橘黄色的灯光下,靡靡春雨也被疾风冲撞得东倒西歪。
“下雨了。”黎宝因面上更加平静,她仿若担忧似的感慨,“最近上沪总是下雨,您出门约会恐怕不便。明日正好周末,不如邀请未来婶婶到家里来吧?”
听到这声刺耳称呼,裕梦梁没来由觉得烦躁,黎宝因迎上他的视线,眼底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不知道对视多久,她慢慢往前倾身,目光落在裕梦梁桌面的书封上,“这是什么?”
风掀开书页,缝隙里的两张票据落在眼前,黎宝因捻起来看了一眼,完全无视对面男人已经凝为实质的视线。
她轻轻地喟叹一句,“原来是我白费心思啊。”
黎宝因随意松开手,将音乐会的票重新又放了回去,然后托着腮,朝着裕梦梁笑盈盈道:“您不是向来都不爱看这些表演,看来您对那——”
裕梦梁慢慢站了起来,黎宝因疑惑地放下手肘,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
露台外的风雨终于还是飘摇进来,黎宝因仰着头看着裕梦梁,他一声不吭地望着她,眼底仿佛酝酿着浓重的风雨,她僵持着没躲,半边身体很快就被淋了个透彻。
黎宝因出门的时候天气尚可,因此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长裙,此时绸质的布料被打成深色,雨滴顺着她的下颌缓缓滚落,然后一滴接着一滴地滑入她的领口。
裕梦梁挪开视线,抬手抚向她单薄的肩膀,黎宝因只觉得整个人被大力捞起,后腰被宽大的手掌紧紧扣住,等她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
像是猜到了黎宝因的心思,裕梦梁松开手,直接道:“人是姚铭羽陪同的,我一直都在家里。”
这是在向她解释?难道他这一整天都在家里等她吗?
黎宝因忐忑起来,只见裕梦梁转身回到卧室门口,脚下一顿,又回头补了一句,“还有那两张票,是给你准备的。”
黎宝因感觉脸颊都发烫起来,但她还是没有抬头,“我没空。”
“年前带你去汝城,你声称要考试。”裕梦梁站在门口,盯着黎宝因慢慢叙述,“上礼拜带你去看表演,你也没空。”
裕梦梁笃定道:“阿舟,你在躲我。”
黎宝因无言以对。
自从港城回来之后,她的确有些不知道如何与裕梦梁相处,她不敢进一步,也不愿意退一步,明明近在咫尺,想说的话却一个字都不能提。
她猜不出他的想法,也看不透他的心意。
假如他对她公事公办一些,她就不会存在任何妄想,可他偏偏对她无微不至,这么多年无所不应。
心底的呐喊呼之欲出,黎宝因正要开口,就听到裕梦梁温声道:“很晚了,早点休息,别着凉。”
黎宝因手指蜷缩在身侧,望着裕梦梁推门而入,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再次分崩离析。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沉钝推开,长长的影子落在地毯上,原本还在睡觉的伊万突然扑了过来,黏人地蹭着她的脚背。
黎宝因俯身将伊万抱起,一人一猫颓然地躺在地毯上,阳台外面的灯光还亮着,窗帘被轻风卷起又落下。
凌晨的钟表声轻轻响起,黎宝因慢慢坐起身,她将已经熟睡的伊万挪到猫窝,然后又轻手轻脚地打开橱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