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霓虹(151)
他匆匆赶往研究院参与研讨时,黎宝因正在跟陆莲珠通电话,双方约定下周五聚餐,同行的除了已经分配到工作的林学长,特地从舅舅家赶回来的茅景申,程宗聿,还有良宸和在家啃老相亲的冯轻漪。
“我最不乐意程宗聿过来,偏偏轻漪说他对自己有恩惠,又是你名义上的兄长,现在好了,拉拉扯扯一大堆人,我都不能跟你好好讲体己话。”
黎宝因不免要同她理论,“前夜里,是谁留我住家,跟我说已经跟林学长约好了毕业去北极滑雪,体己话没完没了,兴奋得一整夜都睡不着觉。”
陆莲珠哎呀一声,蛮不好意思地埋怨,“宝因你再嘴皮子不饶人,以后嫁到门风板正的豪门望族,要被强势夫家狠狠辖制的。”
黎宝因眨眨眼:“那我就嫁外国人。”
陆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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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营那天,风朗气清。
上沪城难得没有下雨。
林学长督促着陆莲珠老老实实地钓上来一竹篓的鱼,茅景申弄得烧烤摊口味极好,烟熏火燎里,良霄跟冯轻漪打出了逆天牌局,程宗聿替黎宝因拿着外套,默不作声卷着那只被她说是放霉运而剪断的风筝轮线。
傍晚霞光如瀑,众人合了张影,欢欢喜喜地散了伙。
黎宝因约了陆莲珠和茅景申,三人单独去了趟大学开学前同去的那家舞厅。
两年时间转瞬即逝,原本小门小户的歌舞厅已经改头换面,时髦新潮的店名霓虹高坠,他们尽情跳舞,尽情歌唱,酒杯撞在一起,憋了一天的陆莲珠哭得妆都花了。
好不容易送两人相继离开,黎宝因原地站了一会,仰头看了眼雾蒙蒙的天际。
周遭高楼广厦林立,霓虹万丈旖旎。
她身在其中,又仿佛从来都不是此间风景,就好比深夜的街道静极似哑,死气沉沉,可一旦迈进舞厅那道门槛,方才晓得人间如舞池,也可以那样得流光溢彩,纸醉金迷。
她莫名地不想再回裕公馆,不知不觉又重新回到吧台,一杯又一杯的酒水入口,她不知疲倦地慢饮,身边的搭讪的人来来往往,走走停停,声势浩大的舞乐盖住一切,悲伤不甘,茫然喜悦,全都被尖叫覆灭,湮灭于无形。
程宗聿找到黎宝因时,她已经趴在吧台上不省人事,他上前瞪了眼欲要上前的几个年轻人,见他们悻悻离开,这才示意酒保结账,然后试探着揽住她的肩膀询问。
“还能不能走?我送你回家。”
“滚。”
黎宝因不假思索地推开程宗聿的手,头也没抬地慢吞吞地开口。
程宗聿松开手又凑到跟前,“宝因,是我。”
黎宝因没骨头似的抬眼坐起,待她看清来人是谁,这才勾了下唇角,柔和着脸色,再次朝着调酒师要酒。
程宗聿再次靠近,主动解释自己是看到她没走才特意跟进来看看,他紧挨着她,帮她挡住卡座上的其他视线,见她还在继续喝,也没有阻止,只是嘴上担心道:“这么晚不回去,家里肯定会担心你。”
“没关系。”黎宝因顺手也递给程宗聿一杯,她随意碰了一下,语气里说不上有没有情绪,“他不在,现在没人能管我。”
舞厅里灯光摇曳,程宗聿紧盯着黎宝因,哪怕她没说是谁,他还是从那个“他”字里尝到了些许苦涩,他眼底晦暗深沉,酿制着阴狠,将手畔的酒杯灌入喉咙。
两个人一站一坐各自饮酒,过了好一会,程宗聿侧身看向了黎宝因。
玲珑璀璨的酒杯装饰在头顶,她孑然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明明喝得很慢,醉意弥漫,偏偏一双眼锐利得惊人,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又舍不得就此远离。
她单手托腮,右手腕慢悠悠地晃荡着剔透的鸡尾酒杯,莓红液体随着她的脖颈后仰缓缓倾斜,柔软的弧度一寸一寸地晕染着她原本就饱满鲜妍的嘴唇。
他喉头剧烈一滚,目光不由自主追踪向她从唇畔滑落脖领的水珠,黎宝因恰巧也朝他看了过来,略显迷离的双眸像缀满了星辰的宝石,他忍不住上前半步,直接用手臂托住了她不太稳当的后背。
黎宝因扶着程宗聿的手臂自己站了起来,她歪着脑袋望了他好一会,忽然松开手,离得远了点说,“你不用管我,我没喝醉。”
“我知道,你酒量很好。”程宗聿嗓子发干,跟着重复她的话,妥帖又耐心地引导她,“但是这里好吵,要不要换个地方,我陪你继续喝?”
黎宝因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要去找人结账,程宗聿伸手阻止,恰好她钱包里的钞票硬币哗啦啦掉了一地,吸引了周遭一片目光。
程宗聿抬手帮黎宝因挡住探究视线,顺手将她带到了顶楼的套房,套房客厅里的窗户大敞着,迎面秋凉袭来,黎宝因打了个轻颤。
她有些磕绊地走到窗边,怔怔地望着浦东上空的东方明珠塔,旁边程宗聿讲话她完全没有听清,等到她再次回神,房间门已经关上,程宗聿拿着热毛巾从盥洗室出来。
“擦擦手?”
不等黎宝因答应,程宗聿直接将毛巾裹在了黎宝因手掌,他一根又一根地擦完她的手指,手腕,又换了一次水,重新给她擦拭脸颊。
她今日完全没有化妆,温热的毛巾轻轻沾过皮肤,只是白皙里多透出了一点红晕,他将她扶起放在沙发上,起身关上了复古的黑色窗扇。
封闭式的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除却白日里露营时旁人嘈杂,吧台周围视线错落的目睹,他还是更享受在这样自己可以掌控的空间里,独享她所有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