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霓虹(189)
裕梦梁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面前琥珀色的酒水,他单手握起杯壁,而后往后一靠,颇为闲适地仿着黎宝因的样子,喝起这杯海量的青梅酒。
酒水清甜,乍然没什么滋味。
裕梦梁放下杯子,单手解开衬衫纽扣,板正的领带松开缝隙,他起身又往琉璃容器中加了几块冰。
冰块浮沉在暖色调的酒水,两人沉默着各喝各的,就像是两只海上相逢的船只,和平信号亮起,谁也不愿擅动,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黎宝因率先喝到了底,她放下杯子,开始目不转睛地打量裕梦梁,他看起来形容尚好,只是仪态不似起先严整,一梳到底的软发略显松懈,嘴唇红得更是明显。
上次看到他这幅样子,还是在很多年前。
他在烊京公务缠身,她大着胆子恳求他带她一起,结果他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叫了一群人陪她逛了小半月烊京城。
返沪那天,她佯装有约擅自去找他,于是在公寓门口,等到了俨然有些醉意的裕梦梁。
那天他到底喝了多少?醉意又有几分?已经无从知晓,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的裕梦梁听话,黏人,哪怕意识昏沉,也克制得令人心头发痒。
她倚在沙发上的北极熊玩偶上叫裕梦梁的名字,裕梦梁先时还强装不应,再后来他扶着桌角,直接走到她的面前,半蹲着仰头望着她。
他放在她腿侧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黎宝因好多次都想上手摸摸看,于是,她借着酒意故意使唤他。
“裕梦梁,把手递过来。”
裕梦梁果然是醉了。
他不光把手递给了她,还褪下了腕上的手表,连带着领夹袖箍也一并取下,然后毫不设防地俯身向她展示,“够了吗?”
“我说不够,你还能继续脱?”怀着恶意的,黎宝因故意刺激他。
裕梦梁即使神志不清,理性却依旧占据主位,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衬衫,跟她有商有量,“贴身衣物,不必防范。阿舟,我现在不危险。”他意有所指,“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像平常一样。”
黎宝因反应了两秒钟,才听懂他是在回答她的上上一句。
他以为她要他的手是为了牵他,牵他是为了带他四处逛,又顾虑自己随意进出她的住处不合礼数,于是反复强调他没有攻击性,可以被信任。
人醉了,心肠倒是更软了。
就是眼睛还是一如往昔的尖,连她最开始悄悄关上卧室的门,有所防备,他都看在眼里,却不露声色。
黎宝因信手捏捏他的骨节,性感稳健的手掌拉在手里,慢悠悠调侃他,“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带你进我卧室。你可是教过我许多次,女孩子的卧室不可以带外人进。”
裕梦梁的嗓音格外得温柔,“外人?”
“对。外人。”黎宝因笑着跟他强调,“现在,你也是外人。”
他被她的话牵引着走,“怎样,才能做内人?”
黎宝因煞有介事地解释:“没有外人变成内人的方法,但如果你听话,懂事,此时此刻我可以当你是我朋友。”
裕梦梁眼神晃晃悠悠,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他动作迟缓,问得却十分清楚,“其他时间,我们形同陌路。”
“不错。毕竟,我都给你写过诀别信了,你我之间,当然是陌生人,最好是陌生人。”
裕梦梁沉思良久,他忽然垂下眼,埋首到她的手掌心,“阿舟,只要你高兴,我可以永远为你让步。”
黎宝因心头一软,这人不愧是比她多活了十几年,都醉得行动失控了,还会甜言蜜语,哄人开心。
她抽出手掌的动作一顿,转而看了眼客厅走廊里的几盏灯,使唤裕梦梁去把开关都按下,裕梦梁抬头起身,果然十分听从地走向了走廊。
等到室内漆黑一片,黎宝因直接走到存放蝴蝶的小仓库的门口。
裕梦梁循着光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黎宝因的肩窝,她的身体很温软,靠上去的时候,却意外地令人倍感安心。
“这里原本是个小仓库,我把它改造成了展厅,里面有三十二种名品蝴蝶,朋友托我照管的,过几天就来拿走,你运气好,今晚能见它们最后一面,算是做我朋友的甜头。”
一片漆黑里,仓库里的暖色灯就像一块方正的桂花糖,蝴蝶静谧地停在各种形状的玻璃器皿里,吻着光,鲜花环伺。
黎宝因根据瓶子的序号,一一跟裕梦梁讲解,她一面说着蝴蝶的品类以及翅膀振动起来声音的特色,一面回头看着裕梦梁,生怕他有哪里听不明白。
讲着讲着,黎宝因忽然有种梦回钟表博物馆的错觉。
那是裕梦梁海外考古,回国后头次陪她逛街,他们在博物馆待了一上午,裕梦梁给她讲了古今中外不下百种钟表,听得她昏昏欲睡。
后来离开时,他送给她一座伦茨基伦希洛可可瓷壳钟,让她学会警醒,理性,与守诺。
这座小仓库的墙壁上她也做了一只钟,为的是计算给蝴蝶喂食的时辰。
此时,指针挪向十一点,她看着马上就要和分针重合的秒针,慢慢回头看了裕梦梁一眼。
“很晚了,要不要我叫人来接你。”
裕梦梁没有应答,睫毛很慢很慢地颤动着,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黎宝因确认过很多遍,裕梦梁一整晚都在看她,有时候是盯着她的影子,有时候是看着她的鞋子,他近乎直白的,在看她,像生怕她,一眨眼就不见。
“你这么盯着我,可一点也不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