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霓虹(225)
一方面,执行层面没有严格统一的标准,另一方面就是专业理论再详尽,也难以做到场景还原,眼不见耳不听,折腾出来的东西,终究都是自欺欺人,完全经不起考究。
“虽然是动画电影,但是我们务必要做到一笔一划,一声一色都能对得住观众的眼睛,哪怕能让大家通过观影正确了解到一件国家文物,也是有意义的。”
“我们的创作团队,无论如何都要做到有诚心,有匠心,也应该有良心!”
罗导平日里常挂在嘴边的几句话出现在脑海,黎宝因知道裕梦梁这是趁机在帮她引荐人脉,项目的顾问团队目前只有三个人,虽说都是专家,但是方向领域各不相同,有些刁钻的角度,还是有覆盖不到的情况。
黎宝因来不及去追究裕梦梁是如何知晓自己的难处,当她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后,大脑已经全方位的开始思考。
“我先去打个电话。”
“去吧。”
黎宝因告辞离开,简短的团队会议之后,她很快就收到了一封汇报邮件,林林总总的问题很多,如果她能通过这位穆主任解决掉一部分,那这一趟出来,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
穆主任比想象中回来的更快,裕梦梁只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落座拿起了负责人递过来的品册翻看,整整两个钟头,黎宝因一面录音,一面用纸笔记录者穆主任告知自己的知识点。
如果说,裕梦梁是浸泡在古典文学里的斯文学者,那这位穆主任,就是在历史尘埃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义士。
黎宝因听他情绪饱满地讲着各种考古与瓷器烧制的小故事,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黎思栋,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阿爸,就像是被人撕开了一层隔膜,她忽然意识到,小时候无法理解的很多事情,怨怼的很多情绪,都在这一场对话中有了消融的罅隙。
吃饭的时候,黎宝因一直沉默不语。
裕梦梁夹了道菜放在她的米饭上,她也照吃不误,过了片刻,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黎宝因闻声慢慢抬眼,就看到裕梦梁面前的一盘葱拌胡萝卜已经被她吃的一干二净。
“想的这么入神,连向来不爱吃的胡萝卜,都吃的津津有味。”
黎宝因有点不好意思,垂下视线继续吃碗里的饭,有些发硬的白米饭并不好吃,她只吃了两口,就有些难以下咽。
她只是迟疑了一秒,饭碗就被对面的大手稳稳端走。
“吃饱了吗?”
“……饱了。”
裕梦梁点点头,直接将黎宝因剩下的米饭全部倒入自己的碗中,然后又将旁边的小糕点推向她,“尝尝
这个,来时自己带的。”
黎宝因早就注意到了盘子里的糕点,虽然去掉了包装,但她确定这就是那家意大利品牌的甜品。
“你什么时候找到我的?”黎宝因低头夹了一块糕点,状似随意地开口。
裕梦梁完全没有障碍地接上了她思维有些跳脱的话,“第一年,立冬。”
果然。
比她意识到,并且开始躲避还要早。
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在默默守着她,等着她回头了吗?
“Mipiaceiltuolatoaffilato,propriocomemipiaccionoineonamigliaiadichilometri.”
黎宝因有些生疏地念着,她意大利语不太好,只会一点点皮毛,她慢慢抬起视线,观察裕梦梁的表情,笃定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裕梦梁缓缓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唇角抿得平直,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然后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了一句话,道:“理应再加上这句。”
黎宝因静静地看过去,糕点还在嘴巴里嚼咽,甜味先弥漫开来,简短的字母在她心里反复回响,像风波难平。
Goditilalibertà.
(享受自由)
晨曦的阳光从树梢洒下,厂房食堂门口的树荫里坐着几个工人也在吃饭,他们穿着松散的工装背心,言语间笑意盎然,匆忙填饱肚子又朝着开窑的方向过去,裕梦梁见黎宝因吃完了糕点,也收起筷子,他很自然地接过两人的碗筷,抬步走向了专门回收的窗口。
黎宝因原地等着他,看着他井井有条地放好,又步履匆忙地回来,看着他额前的发丝被阳光照成金色,看着他霭蓝色的眸子变浅,变得不那么难以令人琢磨。
她悄悄扬起唇角,然后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并肩而行的路上,她有意无意地讲起,“山楂味好吃,草莓味也凑合,但也不能太酸,总归要有点甜才行。”
疏朗树影里,裕梦梁嘴角也含着笑意,一句一句地应她道:“嗯,我知道了。”
–
开窑剪彩结束,烧窑师傅观察片刻,开始敲开泥封从窑内搬匣钵,取瓷件,黎宝因远远看着,下意识握紧了手掌。
“古法柴烧是汝瓷的核心,但是从宋时便有“十窑九不成”之说,因为不管是天气变化,坯胎含水量,还是木柴的油分与干湿都会影响到烧成结果,所以成败并非全因人定,坦然接受,不必紧张。”①
黎宝因抿了下嘴唇,目不转睛盯着现场师傅的脸色,极度安静的时刻,开窑的瞬间,大片的木琴声传入耳膜,她惊讶地望向裕梦梁,却发现他始终都望着自己。
旁边的负责人面露喜色,惊喜地跑过来告知道:“成色比之前大有进益!我们成了!”
黎宝因不自觉也高兴起来,见裕梦梁还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她眼巴巴望向他,伸手晃了晃他的袖口。
“刚刚那个声音是什么?真好听。”
“釉面开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