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霓虹(230)
黎宝因意外,“……可您,不是他的母亲吗?”
“我是他的母亲,但我也是我自己。”程美芮笑容柔美,言辞谈吐优雅得宜,“我擅长油画,喜欢珠宝,乐于用自己作为女性的资本为自己谋利,我深知自己的本事,也知晓有些事情,我无能为力。我首先要保护我自己,珍重我自己,有余力才会去庇护他。”
“作为母亲,我已经庇护过他许多年。人生常有风险,脚下坦途不常在,他理应独立承担自己的人生。”
黎宝因呆呆地听着,她记得裕梦梁说过,程美芮是个很有思想的女性,却没想过她能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她噎然良久,也听懂了程美芮的言下之意,她作为母亲都尚且不想趟这趟浑水,而自己这个外人,何必再掺和。
“您是想说,他们自己的事情,应该他们自己去解决。”
“感情的事情,只有自己做取舍才不会后悔莫及,”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抹伤怀,慢慢道,“就算是付出一些代价,能问心无愧,也算是得偿所愿。”
黎宝因若有所悟,她和裕梦梁何尝不是这样?
可她,到底不如程美芮坦诚,也不如陆莲珠清醒,现在更不像茅景申那样,知道自己怎么选,才能利益最大化。
程美芮派人送她回到梧桐里时,已经是深夜,楼下的阿婆正在清点账目,见她回来,破天荒没有抱怨她回家太晚,害她等到半夜都打不了烊。
房东阿婆租房之前就约法三章
过,一则,房子不许改动,二则,夜里禁止喧哗吵闹,三则,晚上必须十点钟之前回家。
现在,房子早就改的不成样子,她的录音房要不是装了隔音板,早就惊扰四邻,而夜晚的门禁,她也时常做不到。
阿婆为人虽然絮叨,但嘴硬心软,见她迟迟不回来,每每掌灯等着她。
见杂货店果然还没打烊,黎宝因忙主动认错,上前帮忙一起整理货物,见她货架都空了好多,很多商品都在打折处理,顺口便道,“阿婆,侬为撒不进新货了呀?开学季,正是卖文具的好辰光,小心被旁人抢了生意。”
“儿子儿媳要接吾去澳洲,店里的东西通通要腾空的,侬要是钟意哪样,自己去拿,都勿用记账。”
黎宝因诧异,她是知道阿婆的儿子儿子定居在国外,但阿婆在上沪呆了一辈子,总舍不得腾挪,老一辈的人最讲究一个落叶归根,她怎么会突然要离开。
阿婆见黎宝因愣怔,佝偻着身体挪到门口的茶炉前开始熄火,“吾都一把年纪了,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可记挂的人走的走,没的没,现在只剩吾一把老骨头,实在没撒可留恋的。孩子在外面记挂,吾就当全了伊拉孝心。被人记挂是福气,还有人可以记挂也是福气,这人活一辈子,不就图这个。”
黎宝因安安静静地陪着阿婆,炉火彻底熄灭,杂货店也将将打烊,她送阿婆进到屋子里,正要转头上楼,就听到阿婆突然又道:“吾虽然要走,但这屋子可是吾的心血,倷们往后住也好,卖也罢,物色个好人家,免得吾老人家心里不安宁。”
黎宝因面露疑惑。
阿婆眼珠子咕噜一转,明白过来,“怎么?侬阿叔没同侬讲,伊早就买下这栋楼房了?”
黎宝因耳畔回响着阿婆的话往楼上走,回到空荡荡的屋子,看着推门之后漆黑一片的客厅,莫名的,觉得心里冷冷清清的。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居然已经习惯了玄关上摆着两个人的拖鞋,习惯洗手台上放着两个人的杯子,习惯了有人会为她留灯,也习惯了裕梦梁存在在自己的生活里。
短短两个月而已,可在他音讯全无的时光里,她的世界好像悄悄坍塌了一块。
黎宝因放好了外套和包,继续换了鞋子,她看着旁侧男人的拖鞋片刻,不自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今日的短信果然又按时发了过来。
曾经,她以为通电话,发讯息是极为重大的事情,因此每一次都格外珍重,每一个字都异常谨慎。
她太怕他不会看,不应答,不在意她的在意,回馈她的痴心。
可现在,他把它变成了一种日常,明明是最不乐意使用这些电子产品的老古板,可他却坚持不懈地用琐碎的关心,填补着他们之间相隔六千公里的距离。
三年前那封没等到回应的短信已经落满了尘埃,而现在他在尘埃上头建了一座城堡,城堡里全是明目张胆的,他对她永不失联的心意。
大雪这天,天气格外的冷。
黎宝因起床之后,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了会呆,然后就拨通了搬家公司的电话。
出租屋的钥匙交给阿婆保管,黎宝因雷厉风行地搬回了已经重新修缮好的安福路的老房子。
刚开始,伊万还有些不习惯,但看到满院子的花开得绚烂,很快就开始滚在花丛里自娱自乐起来。
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响起,黎宝因手里还拿着逗猫棒晃悠,闻声快步上前拉开棕色木门,迎面就看到穿着一袭黑色羊尼大衣的裕梦梁立在门口。
夜深风冷,他内里只穿着单薄的西装,身边没有旁人,身侧的行李箱到他腰侧那么高。
“你怎么来了?”黎宝因难掩惊讶,前几天他还说事务琐碎,还有些收尾工作要处理,恐怕还得推迟半个月。
裕梦
梁一言不发地静静看她,明明语调是平和的,可她却没来由听出一股极力掩饰的狼狈,“搬家怎么不等我回来。”
他问她,“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