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在安静的胡同里荡开,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这些年每次来都要上演这出戏码,萧素素总觉得幼稚又尴尬。可今天,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的喉咙突然发紧,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哎——来了,每次都这么喊,门开着呢没看见吗?你们也眼睛不好了?”
王雅芝一边吐槽,一边往外走,堆满皱纹的脸上,还是平时那嫌弃的模样。
萧素素小时候曾经问过妈妈:“妈,奶奶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孩,不喜欢我们?”
她电视剧看多了这种农村的“重男轻女”。
黄兰每次都要认真地告诉她:“不是的,奶奶表达爱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进了院子。
萧素素就被奶奶撵炕上去了,“快过去,冷。”
都这日子了,还冷?
萧素素哭笑不得,黄兰冲她使了个眼色,素素只能脱了鞋上炕了。
“妈,吃了吗?”
王雅芝:“吃了,你们又瞎花钱了?”
这对话,几乎是不会变的。
然后……素素就会盘着腿,笑呵呵地看着奶奶把粥全都喝了,连一个米粒都不剩。
这个时候,黄兰就会家里家外的忙乎,王雅芝虽然是个干净人,但是毕竟眼睛不好了,很多细节注意不到,她每次来第一时间事儿就是大扫除,无论奶奶怎么絮叨,她就干她的。
先扫院子,再是客厅,最后再是厨房和各个角落……
黄兰从墙角取来那把用高粱秆扎成的扫帚,竹枝划过青砖地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素素,吃水果。”
王雅芝又端着果盘过来了,萧素素点头接了过去,平时邻里乡村的有来看王雅芝的,她算着日子快到了,就把水果都给孙女留着,香蕉都有些发黑了也舍不得吃。
萧素素扒开香蕉,有点心酸:“奶,你也吃。”
王雅芝挪了挪身子,盘腿挨着孙女坐下。枯瘦的手指悄悄指了指院子方向,压低的声音里带着试探:“素啊,你妈这回……气色瞧着好多了?”她顿了顿,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是不是……遇着合适的人了?”
萧素素一口香蕉噎在喉间,呛得眼眶发红。王雅芝慌忙拍打孙女单薄的背脊,粗粝的手掌一下下顺着:“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好容易顺过气来,萧素素捧着水碗,忍不住多看了奶奶两眼。这小老太太眼睛不好使,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没那回事。”她轻声说,“就是……妈妈自己走出来了。”
“这样啊……”王雅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人也没那么精神八卦了。萧素素随口问:“奶,你希望妈妈找别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她突然意识到,对奶奶而言,这个“别人”或许意味着再也等不来这每年一次的探望。
“瞧我宝贝孙女儿这自私劲儿。”王雅芝的大手握着萧素素的手拍了拍。
素素:……
老人,都是直言不讳的,哪儿动什么委婉。
“我也不想看你妈那么苦啊……太苦了……”
萧素素怔住了。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摩挲,那些说不出口的疼惜,都化作了掌纹里深深浅浅的温度。
黄兰有多苦,她比谁都知道。
这个儿媳妇,原本不是她心里属意的人选。当年萧默领着黄兰上门时,王雅芝连正眼都不愿多给。可她那从小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子儿子,硬是软磨硬泡了几年,就是不松口。
记得那年她做胆囊手术,还是学生的萧默在病床前守了整整两周。少年人倔得很,任凭她怎么赶都不肯走,到最后身上都臭了,黄兰来了才把他撵回家洗澡。
黄兰吃过苦,比“养尊处优”的儿子会照顾人多了,她一进来就忙着干活,踮着脚擦拭窗台上的灰尘,把带来的百合插在玻璃瓶里,动作利落地换好床单,又不知从哪变出个软枕垫在她腰后。
热水总是温度刚好,饭菜永远合她口味,连输液时手背发凉都知道用毛巾包个暖水袋。
可即使是这样,王雅芝依然倔强的不肯同意,她不是不喜欢黄兰这个人,只是担心她的家庭。
毕竟从小是被亲生父母抛弃,收养她的父母也只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才将她抱回来的,后来有了儿子后,对她动辄打骂,她担心在这样畸形家庭成长起来的黄兰,心里会扭曲。
可黄兰呢?哪怕是萧默因为王雅芝的抗拒生气,冷着脸,她总是温温柔柔的笑,不会埋怨什么。
一直到素素出生了,王雅芝依然与黄兰不亲。
改变,是萧默从派出所遴选去缉毒大队的时候。
大概是妈妈天生的直觉,王雅芝怎么都不愿意,不同意,因为这个,跟萧默吵了好多次,谁劝都没用。
大家问原因,她也不说,抿着个嘴,逮着谁跟谁吵,气的一向惯着她的萧云鹏破口大骂:“你是被疯狗咬了吗?怎么回事儿!”
一个午后,王雅芝在藤椅上晒太阳,儿子这事儿,她远没有表现的那么强势,心力交瘁。
黄兰正俯身在窗台前侍弄那几盆绿植,水壶倾斜的弧度恰到好处,清水顺着壶嘴缓缓流入花盆。她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沉静,仿佛永远都能这样从容不迫地应对生活的波澜。
王雅芝的目光落在儿媳微微弓起的脊背上,半晌才开口:“你……也答应让他去了?”
水壶轻轻一顿。黄兰转过身来,发丝间还沾着细小的水珠,她点了点头。
屋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水滴落在叶片上的声响。王雅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