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135)+番外
荷里活道,中区警署。
这里驻守的基本是英籍警官,作为有极少数华人踏足的地方,张泽衡一进去,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在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和纸张的摩挲声中,有个警长捏着文件走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用蹩脚粤语问:“你有什么事吗?”
张泽衡高他一头,也没用正眼看他,说:“CID刑事侦缉处扣留了我的家人,现已满48小时,我来接人。”
张泽衡用正常的语速说,在没有特地逐字咬清发音的情况下,警长的半桶水粤语明显不够用了,他皱着眉头说:“What?”
张泽衡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他说完,就对警长和煦一笑,云淡风轻在一旁的长椅坐下,悠闲地点了根烟。
就因为会讲点中文,这种踢皮球的工作通常交由他处理,警长意识到张泽衡是块钢板,于是他抿了抿唇,捞起前台的电话,拨了个号码。
欺软怕硬,世界通用的社交礼仪。
过了接近两个小时,陈广生才从其中一间审讯室出来,看上去没怎么休息,神色掩盖不住的疲惫,举起拐杖的手都在颤抖。
张泽衡上前,却没有去扶他,“契爷,手续都办好了,随时可以走。”
陈广生双手握着拐,这才没有腿软倒地,他低声“嗯“了一下。
听到后座门被打开的瞬间,张展国立即回头,笑容殷勤,“陈爷,辛苦了。”
陈广生看到副驾驶多了个人,因困倦而低压的眉挑了挑,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张展国笑答:“毕竟来的是警署,我想陪着泽衡一同来,万一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来了却又不进去,就是要避嫌,既然不是真心要帮他,张展国此行的目的显而易见——
怕他儿子再少了什么部位。
陈广生两根手指轮番敲着膝盖,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张展国心虚笑笑,赶忙生硬地转换话题,问:“不过是两个人失踪,还要搞到请陈爷到大馆调查的地步?”
“不见的是鬼仔,督爷的两个侄,当然要上心。”陈广生叹气,“讲就讲港英政府,港字排头,认清现实,他们浅发碧眼的才是宝,我们黑发黄皮的,草而已。”
张展国不解,试探着问:“难道......”
“是陈爷做的?”
“关我屁事!”陈广生拎得清,该惹谁不该惹谁,一把年纪了,也还没到活腻的程度。
“警方收到消息,好几个目击者见到鬼仔同阿业有接触,找不到他人,顺藤摸瓜找到我。”他哼笑,“他们咬定我在包庇嫌疑犯,现在不只CID,反黑组也在密切关注我,就盼着抓我把柄,一网打尽好跟上头交差。”
“阿业?”张展国不解,“又会关他的事?”
“迟些见到他,我会弄清楚,但首先,泽衡,”陈广生望向前座开车的张泽衡,“与你无关吧?”
张泽衡笑了笑,“契爷,是我一手策划,我就应该让你到附近中央监狱睡午觉,醒来同精神失常的监犯折幸运星,你知不知这两个钟,我可以开几多会,约几多女。”
“你在说什么!”张展国大惊失色,慌张训斥张泽衡,“我看精神失常的是你!”
陈广生不痛不痒地“哎”了一声,挥挥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你慌什么,我欣赏的就是他直来直去的性格。”
“不过契爷,”张泽衡说,“关于钟业,有些事你还不知道。”
“那去金花,”陈广生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张展国,这位极力想让儿子脱身,又要靠着陈爷这座金山的矛盾父亲,对张泽衡说,“先送你爸回家,我看他比我还累。”
二零一包房,阿希举起三根手指,在陈广生面前信誓旦旦:“陈爷,我讲的句句属实,无花无假。”
陈广生表情凝重,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黄飞和阿业暗中勾结,吞我的货,结果两方分赃不均发生枪战,烧死在废屋?”
“其实是被炸死的。”阿希说,“飞哥自从变成残废,成日想赚一笔大钱到东南亚重新开始,后来识了两个想要买冰糖的鬼仔,就联合钟业黑食黑,食了鬼仔的钱,再将货高价卖到中东黑市,再把鬼仔的死推到你身上,即使英国差佬捉不了你,也够你烦一阵。”
陈广生质疑:“这二人一向是死对头,会平心静气谈合作?”
阿希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说,没有人会同钱过不去。”
这时,张泽衡插话,“契爷,我前两日经过旺角粉档,碰见一个女人,很有意思,想介绍你认识。”
他挥了挥手,两个马仔将女人拖拽到阿希身边,她一被放下,就抱着阿希的小腿,又哭又笑,求他发发善心,给她一口。
陈广生被吵得头胀,他的嘴角下垂,眉头紧锁,困惑的同时有些生气,问张泽衡:“一个道友,能有什么意思?”
张泽衡勾起嘴角,说:“你觉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陈广生想了想,“阿业的女人?”
张泽衡对陈广生说:“契爷,天霞已经死了,去拎货的,是她。”
陈广生冷漠地吹出一口烟,再仔细看看,回忆天霞的样貌,的确有八成相似。
阿希乘胜追击,踢开女人,说道:“飞哥和钟业,还有起码十几个兄弟的白骨都在新界,埋在烧焦的烂铁下,陈爷,你不信就去看。”
陈广生眯起了眼,指尖雪茄尽职燃烧,记录屋中沉默时数,半晌,他问张泽衡:“你觉得,这么大火,他们还有可能活下来吗?”
张泽衡笑指供台上神像,“有几条整骨已是菩萨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