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160)+番外
季语成长在情感匮乏的绝地,自创生存法则,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内心一塌糊涂,面上仍是光灿灿,看不出悲伤,因为没有人为她兜底。
雨天她要修破伞,晴天她要躲霹雳。情绪按顺序出场,喜怒哀乐有规定上台时间,逾时不候,过时加价,什么价格,她都负担不起。
恐惧、难过、担忧连出场筹码都没有,我保你大,你冒的冷汗最好能凑够一碗煮米的水,不然浪费力气,你发抖的功夫已经输在起跑线。
怕怕怕,不如拼命爬。
季语爬到山顶才想起恐高,某些东西遗忘在山腰,她情愿抱有幻想,也不想回头望,可能失而复得,也可能得不偿失。
赌博的心情,往往基于对现状的不满,想一举翻身。她如今的一切,得来不易,没度过几个平静午后,就要面临现实开估,迎面而来的到底是鲜花还是臭泥,她情愿蒙在鼓里。
季语撇过脸,语气决绝,“我不去。”
气氛久久陷入沉默,留够时间让恐惧繁殖渗透。季语首次露出这个年龄面对未知会有的慌张,她摇着头,抽搐着说:“我不去,真的不去......”
“不想去就不去,你知不知,我有高度近视......”钟业说着,将季语拥入怀里,擦去她挂在盈睫的泪珠,“我们在一起,看一样的景,听一样的声,以后,你做我眼睛,我做你耳朵,好不好?”
当日过后,季语发泄出来就冷静了许多,也没那么怕了,仔细考虑几天,还是去看一看吧。
右耳已经是仅能感觉到震动的程度,治不好,总不能比现在更差,这段时间,她也在慢慢适应。
况且万一,就能治好呢。
相比季语,钟业显得心非常大,甚至无情,见缝插针劝导她的话,别说一句,一个关键字都没提,整件事似乎在他那里翻篇了。
季语看在眼里,回到美国,钟业比以往什么时候都忙,无论何地的黑道帮派,最后都离不开一个目标,洗白。
像陈广生的航运公司,钟业在美国,也有掩盖非法资金,以及融入上流社会的生意,与艺术品有关。
每隔几月,幸运会砸中一些寂寂无名的新人艺术家,一位钟姓收藏家会看中他或她的作品,花高价买入。
艺术家也愣怔,他们在极短时间内收获知名度,都知道是钟先生大显神通,没有一位会不识好歹地去探究竟。
多有个性的艺术家,不爱某个流派,讨厌某种色彩,慢慢来,等眼界开阔,黑面绿背的万元钞,自成一派,完美配搭,无法宣之于口的一生追求。
等艺术家功成名就,钟先生找准时机忍痛割爱,谁不夸他独具慧眼,生财有道。
当然,他的行动,事先经过了曾保华的批准。
早九晚九,电梯上上下下没停过,地下直达顶楼钟生书房,画家雕塑家抱着几米高几米宽的作品,把公寓大堂挤得水泄不通,幸好伯乐相马,有独立一部电梯。
金发白肤闲大妈找管理员抱怨取闹,拿着公寓条款逐条申诉,被一一礼貌驳回,最后败阵而归。
管理员躲过大妈的口水飞舞,看着排长龙上楼的一位位,却也好奇——
行踪神秘的大忙人钟生,几时变得如此恋家?
一切缘由,归功于窝在沙发里,抱着一桶石板街雪糕,咬着银勺子,盯着电视看的季语。
恐怖片演到精彩部分,她既忐忑,又期待剧情,抓了好几层毯子裹得紧紧,挡住一半眼睛。
钟业送走最后一位画家,走下楼梯,听到汗毛直立的变调旋律,电视机前包裹扎实的三角白团,加一层干箬叶,缠上几条绳子,就是刚出炉的碱水粽。
令钟业真正笑,是毯子不断鼓起塌下,似曾相识的场景,怎么每次紧张,都要做鸵鸟。
他暗自无奈,怕成这样还要看,晚上捕梦网挂满一墙都没有用。他想直接关掉电视,走近的时候,发现毯子动不是因为里面的人怕,而是她手伸不出来拿薯条了。
咀嚼有助思考,季语发明出绝妙吃法,薯条沾雪糕,冰火两重天,热气寒凉相互抵消,简直是能纳入医学史书的绝妙食疗。
她用膝盖夹住包装结着冰霜的雪糕,银勺斜插在上头,眼睛聚精会神地关注剧情,可惜,毯子裹得太多层,掏了好久都找不到出口。
皇天不负馋嘴人,来来回回绕了几分钟,终于捏起金黄薯条,沾上甜滋滋的雪糕,一口下去......
季语没来得及放入口中,电视里的主角已经拉开木板,鬼脸赫然出现,她有心里准备,冷不丁也被吓了一跳。
钟业趁她不备,捏起她的手,将薯条送到嘴里。等她反应过来回头望时,他已经吞下去了。
“你别说,味道不错。”他关上电视,坐到季语身边。
他手指在雪糕纸盒边缘敲了敲,说道:“有商有量,能不能隔几日食一次,垃圾食品,多食无益。”
季语捏起一条薯条,在钟业的注视下吃掉,并说道:“我单方面中止对话。”
全是盐,她嘬了几下手指,又蹭了蹭雪糕外盒溶化的水珠,指腹湿答答,这才想起来找纸巾。
钟业在电视柜里抽出几张餐巾,递给季语,换来季语满满抱怨,“你不如出去忙,免得在家做唐僧。”
钟业挑眉,毫无自知之明,“我有这么烦?”
他有破坏季语快乐源泉的嫌疑,没有也变有,季语煞有其事地用力点头。
然后极为头疼地摇头,瞪大眼睛,拉长语调,说:“超级烦——”
季语心里明镜一般,钟业恋旧、较真,严重地说,是一根筋,他不轻易给承诺,但凡说出口,百分百会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