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在炮声隆隆的执念里。
那个时代,人人都是英雄,侵略者打到了家门口,人人有责,母送子,妻送郎,父子一起上战场。
男人告别心爱的妻子,报名参军,很快,跟随大部队开赴前线。
那场战役,整整打了三年,三年里,他像很多战友一样,几乎没有脱衣服睡过觉,战壕就是床,累了,眯一会,枪声响了,立刻爬起来战斗。
第一个春节,他记得可清楚了。
只要活着,就得过年。
百姓送来了白面,擀面杖,他们擦干净子弹箱,他们包的不是饺子,是对家对亲人的思念。
可是,可恶的侵略者知道这天意味着什么,不让他们过年。
饺子包好刚下锅,轰战机来了,专门对着战壕炸。
沾满面粉的手迅速拿起枪。
轰炸机被打跑了,然而锅被炸飞了,饺子变成了面皮,满地都是。
那是百姓凑钱买的白面粉,那是他们和亲人遥遥的思念。
战士们满脸血泪,捡起沾满硝烟的饺子皮,咬牙切齿往嘴里塞。
这些算不了什么。
让他们真正无法接受的,是战争的残忍。
敌我武器差距巨大,敌军有飞机大炮,机关/枪,而我们仅有的步枪,射击距离不到一百五十米,超出这个距离,即使击中也造不成太大伤害。
只能迎着枪林弹雨接近再接近。
好在敌人的枪支也不是全自动,我军长期迎战摸索出了经验,三排枪声过后,敌人要重新装弹夹,也就在这时,发起肉搏战。
肉搏战,同样没有优势。
敌军接受过训练,懂的结成小方阵,更致命的是,专门配置长达一米多的刺刀。
但差距不再那么大。
大概两三条人命能换一条,值了。
杀一个少一个,总比炸死强。
还有更残忍的,敌军害怕我军以命换命的近身战,抓了当地百姓当做肉盾,一步步接近战壕,有老人,有妇孺,唯独没有青壮男子,是个男人,都来战场杀敌了。
失去战壕,将再无退路,身后便是一马平川,是数万万同胞,后果不堪设想。
团长眼里几乎滴出了血,一声呐喊:杀!
刺刀从同胞的身侧刺出,他们的大刀,首先面对的是同胞的血肉。
一寸山河一寸血,这方热土,流淌的不止英雄的鲜血,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他们都是英雄。
男人幸运活了下来。
侵略者被打跑了,他第一时间往家里赶,妻子,在等着他,虽然书信早已不通,但他知道,她在等着战争结束团圆的那天。
归家之路,好几天几夜。
他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家乡。
他距离家只有几公里的路程,最多再走一个小时,就能看到妻子了。
枪声骤然响起。
一波侵略者撤离到这,和我军发生交火。
男人看了眼家的方向,毫不犹豫再次拿起枪,这次,他倒下了,倒在距离家只有几百米的地方,一颗流弹穿透胸膛。
他身上除了军装,没有别的证明身份的东西。
一名村民含泪埋葬无名英雄。
就这样,他活在不能死的执念里,妻子还在等着他,他要赶紧打跑最后一波侵略者,回家和妻子团聚。
月光洒落满地皎洁,男人,没有影子,他从树后慢慢走出来,警惕打量四周,忽然,他看到三个慢慢走来的身影。
“你,你.......”男人首先看到了战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绝对是军装,他知道,但比他身上的好了太多,他见过漂亮国军人穿过类似的,一块块,像树叶,团长说,这样的颜色能起到伪装的作用,尤其山林作战。
我们也有了吗?
看起来比漂亮国还要好。
主要,战友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打仗的痕迹。
接着,他目光落到女人和小孩身上,顿时急了:“同志,快带着他们两个找地方躲起来。”
侵略者真不是人,战争可以理解,但失去人性,是魔鬼。
战争中落入敌人的女性同胞,下场凄惨,要么自尽,要么不堪受辱疯掉,还不如他们阵亡。
梁逸秀上前一步,轻声道:“你已经牺牲几十年了。”
男人一愣:“我,我死了吗?”
想要破除执念很简单,难的是,身在执念中的人看不到外面真实的世界。
男人眼中的炮火如梦般瞬间破灭,远方,万家灯火一盏一盏。
被封印的记忆滔水般涌来,他低头看向胸口,那里有个黑黝黝的血口,却没有一点疼痛。
“原来,原来我已经死了。”男人想起来了,想起那颗流弹,他茫然看向三人,最终目光落在那抹熟悉的军绿色,急切道,“同志,战争结束了吗?”
戚云龙行了此生最敬重的军礼:“报告老兵同志,战争结束了。”
男人满脸惊喜,连连点头:“结束就好,结束就好。”
终于结束,他可以回家.......
男人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淡去。
几十年过去,妻子早已不再了,他,终于还是没能回来。
“您的妻子,一直在家里等您。”戚云龙嗓子嘶哑,缓缓道,“老兵同志,请跟我走,我带您回家。”
同一时刻,嘹亮的集结号声响起,军营忽然灯光大亮,无数士兵全副武装冲向操场,整齐脚步声隆隆,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男子太熟悉那声音,他身体激动的微微颤抖。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接到命令的战士排成整齐的队伍,从军营门口一直蔓延到操场,宛如两排能扛起这片天地的树,他们不知道,此刻,一位英灵正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