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史诗 [西幻](10)
伊里斯公主这样说,霍丽叶逐渐地有点明白过来:“你认为,这不可能发生。”
“是的。”露辛达勉强笑了一下,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十分难看,可是这样一笑,还是能有点镇静的样子。她说:“我猜想,这一片森林的迷雾,它可以忠实地提炼出每一个人心底最真实的渴望,并依此模拟出一个美梦幻想——可是,它大概无法模拟出除了昏迷者以外的,太过于复杂的社会与人性。所以,”
这样说着,伊里斯公主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比划了一下:“所以,如果一个人心底最深刻的愿望,是锦衣玉食,是珠宝华服,甚至是美满的家庭,甜美的爱情,或者来自社会与他人的认可,那也许都是迷雾十分轻易就可以构建出的幻境。可是我的情况不太一样。我内心里的确渴望空灵大陆上全族群的繁荣与和平,可是,我深深地知道,那不可能来源于我的父亲,也大概率不会来源于我的故土,格兰平。我要得到我想要得到的,能够依靠的大约只是我自己。”
说了这样长长的一段话,露辛达公主有一些气短,她几乎是猛烈地咳嗽起来,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更是一片惨白。
霍丽叶急忙搀扶住她的身体,然后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低沉而苍老的叹息。
“露辛达梅菲尔德,”瑞格南香桉说,“我觉醒意识的五百八十一年以来,你是第二十三个依靠自己成功脱离出香桉梦境的空灵大陆的生灵。”
再次听见老桉树发出声音,露辛达和霍丽叶一时间都没有出声答话。
霍丽叶是还在发愣,分辨着眼前这一切,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而露辛达则是伤势沉重,已经昏昏沉沉,呼吸短促,不太能说得出话来了。
瑞格南香桉安静地说:“我觉醒意识之时,空灵大陆之上,甚至还没有开始公制的纪年。而我伫立在这里的五百八十一年,活死森林里,总共走进过一千零七十九个空灵大陆的生灵,而他们其中的一千零五十六个,自愿留在了香桉雾编织出的梦境里,没有再醒来,也不想要醒来。”
“为什么,”霍丽叶怔怔地说,“为什么你要像这样地害人?”
“——害人?”
老树重复维克丽少女口中的这一个短语,尽管桉树笔直的树干纹丝未动,可是霍丽叶感觉,他应当是笑了起来。
“你不是他们,”桉树说,“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是更愿意选择在夙愿得偿的梦境中幸福地就此沉睡,还是在平庸的世俗中汲汲营营一生?”
一向快言快语的女武士张口结舌,分明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太对,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反驳。霍丽叶下意识地看向露辛达,她想,露辛达一定知道这句话里逻辑的漏洞。
可是,看见露辛达的时候,霍丽叶悚然而惊,一点想要和香桉辩论的心情都没有了:
伊里斯公主虚虚地倚靠在一株树干上,呼吸细弱,面颊泛起不正常的,重伤惨白之后的潮红,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奄奄一息”。
霍丽叶几乎忘记了,之前她们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生长,那是她心底渴望出的梦境幻境。
“好的,香桉树,”维克丽少女几乎是祈求地说,“也许你说的对,我说不过你。可是露辛达与我显然不想要留在这样的梦境里。请你说,我们要怎样做,才可以被你放过?”
而瑞格南香桉只是静静地回答:“如今你们已经双双清醒过来,那么,这林子里便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你们离开了。毕竟,我只是一株不能行动,没有任何攻击与自保手段的瑞格南香桉树。”
瑞格南香桉用“不能行动,没有任何攻击与自保手段”这样的形容词形容自己,那苍老而低沉的声音里面,几乎有一些自嘲的意味了。露辛达忽然轻轻地睁开眼睛。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
霍丽叶则说:“你省一点力气,不要说话了。”露辛达向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植物,树木,”露辛达说,“他们不能够行动。因此,面对动物,面对空灵大陆上的生灵,他们没有任何的攻击与防御的能力。他们不是想要害人,霍丽叶,这一段迷雾,是瑞格南香桉树试图保全自身的方法。”
霍丽叶一怔,老桉树倒是真真正正地笑起来。
“本来也相安无事的,”他说,“可是自从阿拉特的彼得一世发现燃烧后的瑞格南香桉,可以幻化出形状,用作通讯和祭祀使用的祭烟,一夜之间,我们就失去了生存的权利,失去了宝贵的和平。我们注定无法行动,无法抗争被砍伐掠夺的命运,除了用香桉迷雾构筑出幻境,将内心贪婪的人永远地留在这里,并且塑造出‘活死林’这样令外界之人感到恐惧敬畏而不容侵犯的声名之外,我们没有任何自保的办法。”
露辛达明白的。
植物不能动作,如果现在的露辛达和霍丽叶想要将老树砍断,老树只能眼睁睁地束手无策地死去,毫无任何阻止的能力。
露辛达已经明白过来,霍丽叶还是有一些疑惑。
“你也说过,”年轻的女武士说,“这些年,并不是没有生灵清醒地走出这一片森林。可是‘活死森林’的秘密与真相,依然掩埋在恐怖的传说之中。”
“噢,我的小朋友,”老香桉树宽容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一位慈祥宽和的长者,不加保留地传授自己所有的经验,“你还年轻,你不明白,越是能够清醒地走出香桉林的生灵,越是会自发地认为,保护香桉林不受采伐与掠夺——也许可以有一些采伐,至少不是不可持续的采伐——是他们的责任。这并不是他们的善心,不是义举,而是责无旁贷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