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我是人啊,你不是?(181)

盛玉年的问题问完了。

就这样,他在蜘蛛巢里有了一个正式的身份:坟场管理员。

说是坟场,其实就是蜘蛛们吃剩下,堆在那儿的骨渣残骸。盛玉年需要负责将那些淤出来的骨头扫进深渊的裂口,扫进那些澎湃着岩浆和烈火的更深处。

这是个危险的活计,既没有防护措施,也没有人身保险,他必须要仔细留意脚下,免得被哪块特别光滑的骨头绊倒,再一溜烟地摔下去。

他倒也沉得住气,给自己算好了干活的时间,到点下班,回去就开始在穆赫特的临时巢穴下面窸窸窣窣地挖洞。

盛玉年很会把握时机,他总能在穆赫特要被吵得受不了,快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停下,估摸着差不多了,就继续开挖,没几天的功夫,就在雪白的蛛丝中挖出一个小小的洞穴。

穆赫特快要烦死了。

那个罪人居然没有跑,他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出去,差不多的时间回来,然后就在他的临时落脚点下头发出噪音。他的呼吸,心跳和偶尔说出的喃喃低语,全部通过蛛丝的震颤,分毫不差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牠没有烦恼多长时间,因为盛玉年很快就不挖了。

他改换了新的方式,再次将声音送到牠的耳边。

不过,那并不是什么噪音……而是一种更加温柔,更加柔软的声音,仿佛蛛丝相互摇曳着摩挲,发出的沙沙和声。

蜘蛛通过足肢上的听毛来分辨猎物的动静,牠盘踞在自己的巢穴里,能够将任何角落里的细微动静了解得一清二楚。无论是一窝刚从卵囊里出生的幼蛛,还是恶魔们私下里的窃窃细语、明嘲暗讽,牠都听得明明白白,了若指掌。

长期以来,穆赫特浸润在屈辱,仇恨与怨怼的毒液里,但这声响与牠过去听到的所有声音都不同,直听得穆赫特足肢发痒,恨不能每天站起来甩一甩牠的八条腿,把上头的绒毛都踢到一边去。

他又在做什么?

带着愤怒,烦闷,以及一点小小的好奇心,血红的魔蛛悄无声息地爬出巢穴,伏在蛛网间观察那个人类。

……他居然在编牠的蛛丝。

靠坐在小山般的巢穴下面,人类的手指优美且灵巧,不停穿梭在犹如雪色瀑布的丝线中。他轻柔地,小心地挑出粗细一致的蛛丝,像编辫子般地把它们编成一股。

当然了,论起编织,没人能赶得上蜘蛛巢里的这些蜘蛛恶魔。牠们是天生的织造大师,能够随心所欲地将许多血肉,许多哀嚎和死亡编进自己的罗网。

可是,没有哪一只蜘蛛会跟他一样——用长长的手指头穿过丝线,用发热的掌心熨烫,柔软的皮肤抚摸,再用他专注的,发颤的呼吸轻轻吹拂。

他的嘴唇抿着,忍不住就在唇边抿出一点止不住的笑涡,他的脸也有点红,因为他很白,那片浅浅的红晕就更加显眼。

人类哼着奇怪的小调,似乎把这当成工作闲余时的小游戏。他并不知道,此刻正有一只大蜘蛛倒挂在他的头顶,已经看得哑然了。

作者有话说:

盛玉年:*看见大蜘蛛,假装害怕*嘎!我要晕过去了!*立刻表演昏倒*

大蜘蛛:*相信了,非常生气*他们人类都是一样的!只会以貌取蛛!

还是盛玉年:*假装慢慢醒来,盯住大蜘蛛,脸红了*

大蜘蛛:*忘记自己正在生气,看到对方脸红,自己也脸红了,虽然他的脸本来就很红*

第75章 塔兰泰拉喜剧(五)

恶魔的品种千奇百怪,恶魔的爱好各不相同。

远在剃刀修道院的血祭司是虔诚的狂信徒,牠们会将捉到的罪人或者其他恶魔带到广场中央,在祭品身上铭刻亵渎的咒言,以此奉献给混沌的地狱本身,任何祭品牠们都爱,祭品身上的每一个零件,牠们都会回收利用;而置身于熔炉工厂的战争巨兽厌恶一切纯血肉的造物,牠们发誓要将地狱改造成喷涂着水银蒸汽,绞动着尖刺齿轮的终极战车,以此向人间发起冲锋,继而一鼓作气地反攻天堂。

至于穆赫特,作为一个生来就被取走权能的原生恶魔,牠早就被排斥出地狱的权力中心,失去了充当玩家的资格,只能缩伏进深不见底的暗渊,在无能的怨愤中沸腾至永恒。

但是这样矛盾的人类?穆赫特压根儿就没见过。

见第一面的时候,他就怕自己怕得要死,比风中的细蛛丝还抖得厉害,可他跑出一段距离,又马上回头,用奇怪的眼神大胆地凝视牠;他在临时的落脚点附近挖了一个栖身之地,小心翼翼地活动,然后再旁若无人地编织牠的蛛丝……

他的动作越温柔,穆赫特越觉得诧异,诧异过后,便是抑制不住的戒备。

他一定有所图谋,否则他不会这么做,穆赫特心中思索,为了避免将来生出更大的祸害,也许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他。

牠不甘地在巢穴顶端转了两圈,相较于庞大沉重的体格,牠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点震动。

……只是这些年的罪人,能抵达蜘蛛巢的已经是非常罕见了,可以说杀一个少一个。尽管牠也不想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小的罪人身上,然而希望就在那里,不偏不倚,恶毒又可恨地闪耀着。

穆赫特愤恨不平地嘶嘶了两声,人类面前的蛛丝下方,蓦地窜出一只长满黑红色花纹,滴流毒液的硕大蜘蛛,作势要往他手上咬,直吓得他面色发白,惊惶地“啊”了一声,急匆匆地向后退去。

欺负了一下人类,穆赫特顿时心情大好。

牠耀武扬威地抖了下蛛腹,再甩甩尾端的毒针,重新爬回牠的临时巢穴,打算小憩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