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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啊,你不是?(26)

人在着急上火的时候,真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理智上,他知道六号是个很爱干净的小水母,连在放久的水盆里泡一泡都不肯,可是感情上——他在脏水横流,堆得满满当当的巨大垃圾箱周围用力翻搅,屏息凝神地倾听每一丝最微小的动静。

万一呢?万一它就在这里,只等着自己来找呢?

没什么悬念,徐久一无所获,他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它不会跑到厨房那边去了吧?

是啊,莫比乌斯的抓捕行动从来都没有那么温柔,假如六号是从他的房间被带走,那他熬不到晚上,当时就得被一块带走。但是反过来说,假如六号是自己跑的,那它最有可能去哪呢?

第一,找自己,按结果看,这个选项可以排除。

第二,找食物,哪里的食物最多?毋庸置疑,厨房。

徐久惊疑不定,站在原地愣愣出神。

这有可能吗?它怎么找得到厨房呢,距离这么远,它又不识路,而且沿途的警卫、员工……不,它可以变透明,还可以粘在墙上滚来滚去,只要它走头顶的路,谁都发现不了六号,监控录像也不顶用……不不不,可它不认路啊?

他心乱如麻,没注意到一队警卫已经注意到了这边,手电筒的光束就像笔直的利剑,朝这边纷纷打过来。

“谁在那儿?!”

徐久犹如一头被车灯照到的鹿,本来就六神无主,被雷霆般的暴喝一震,只来得及转头。

四名警卫迅速围上来,个个人高马大,面沉如铁,凶狠地瞪着徐久。看到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着,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是发狠地一脚,先将人踹倒在地。

“先拷起来,”连争辩解释的环节都省了,带队的男人冷笑着说,“今天送他去禁闭室待一晚上,明早就送出去,看外头哪个项目组缺人。”

“要登记一下吗?万一负责他的主管要捞人……”

“违反宵禁了!最近出的事又多。捞什么人,我倒要看谁的胆子这么……”

话没说完,远处黑黢黢的走廊里,忽然传出一声清晰响动。

“还有谁?!”领队不耐烦地回身,强光手电筒凌厉一扫,“今儿晚上都吃错药了是吧,一个二个的,不怕死?”

雪白刺眼的光束直射过去,然而,它并没有为众人照出走廊另一头的景象。随着距离的增长,亮光逐渐削弱,犹如被无形的,晦暗的沼泽所吞没。

领队皱起眉头,使劲晃了两下手电筒,仍然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看见走廊那头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倒像是起雾了。

他喃喃骂了一句,联想到两周来层出不穷的失踪事件,头皮有点麻。

“走,”他点点身边的两个人,“我们去看看。老四,你看好这小子。”

他喊的老四,就是刚才踹翻徐久的警卫。

老四应了一声,顺势在人身上碾了碾靴底,当擦鞋布。方才那一下,就是冲着要把人踹到不能反抗去的,此时,徐久疼得说不出话,在地上蜷缩着,前额和鼻尖都是汗珠。

三个壮年男子结伴而行,抽出电棍,朝走廊另一边警惕地排查。他们的身影前后不一地消失在黑暗中,周遭一片死寂,老四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怎么样?”他打开通讯器,“又是哪个不要命的跑出来了,需不需要我再上去跺两脚?”

通讯器那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老四心中暗叫不对,又调到公用频道:“A区低级员工宿舍楼有紧急情况!请求支援,A区宿舍楼……”

他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了,公用频道沙沙作响,仿佛置身无人区,信号断得彻彻底底。

男人的身体紧绷起来,他连忙打开电棍的开关,高压电弧凶猛地闪耀,却难以消除这股不祥的寂静。

“谁装神弄鬼?”他沉声道,“出来!赶紧出来!”

徐久动弹一下,发出轻微的呻吟,老四吓了一跳,恶狠狠地低头,正打算再踢两脚,让他安分点,脑后却猛地响起尖锐风声!

——一根锋利无比的触肢从后背穿到前胸,像切一块水嫩嫩的豆腐,太顺滑地穿透了他的脊椎、内脏、胸骨,破出滚热新鲜的一大泼血。

男人的瞳孔缩如针尖,他想惨叫,然而第二根柔韧的触肢如影随形,立刻密不透风地缠住了他的咽喉和口鼻,让呼救的杂音尽数熄灭在气管里。仿佛拖着一片飘飞的塑料袋,第三根口腕扯住老四的腰腹,将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折叠着砸进坚硬地板,发出骨骼碎裂,血肉崩散的爆响。

徐久意识朦胧,把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

怎么了……?他有些迷糊地想。

好吵。

所幸嘈杂持续得并不长久,耳边的噪音震了十多下就停了,幸福的静谧再度笼罩了徐久。

有什么凉凉的,柔软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侧脸,徐久的神志开始回笼,他下意识道:“……六号?”

更多的口腕蜂拥而至,将他疼痛疲惫的身体轻柔卷起,如同置身于软软的摇篮。

六号的身躯从阴影中析出——它已经有了“人类”的大致结构,只是上半身的轮廓还非常模糊,下半身则拖拽着漫长的十几条口腕,钴蓝色的纤细触须,就在其中无风自动,优雅地摇摆。

它抬起一只变幻不定的胶质“手臂”,幽蓝色的半透明外皮犹如流淌的果冻,把徐久牢牢地缠绕在胸前,轻轻地捂着人类侧腹上的一大片淤青,分泌出治愈的粘液。它看了下地上那摊分不清头尾的糜烂血肉,又转向走廊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