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阎知秀无奈地问。
见他穿上崭新的浴袍,浑身都散发着自己的气息,德斯帝诺没来由地高兴着。祂立刻就把人抱起来,再喜滋滋地安放到自己背上。
“我是主人,你是客人,身为东道主,我必然要慷慨地接待你,直到你觉得厌烦才好!”德斯帝诺欢喜地嘀咕着,“你渴了吗?你饿了没有?”
片刻后,阎知秀一脸莫名,被按在大得夸张的王座上,可能这些陈设都是按照神的体型来建造的,无论桌椅杯盏,全然宏伟如山,浩瀚得恰似自然奇观。
胖蛾子们喜不自胜,嗡嗡飞舞,化身勤劳的小蜜蜂……大蜜蜂,给阎知秀呈上一盘晶亮的果冻,以及精美的金杯,里面荡漾的液体就是他昔时喝过的“琼浆”。
“请尝尝看,”德斯帝诺殷切地催促,“这是神制的乳酒和蜜糕,昔日宴饮,我的亲族时常用它来招待宾客。”
乳酒和蜜糕其实都是主神们开办宴席时才会出现的珍贵馔饮,然而,德斯帝诺久不参加宴会,自然不太了解诸神之间的行情,祂只知道这些东西很好,那就要拿给人类尝尝。
阎知秀望着盘子里的“蜜糕”,感觉这就是一盘融化的星星,他迟疑地举起金叉,小心地叉下来一点,放到舌尖上一抿。
他的大脑里蓦然炸起了烟花。
他无法形容这是什么味道,但就像是一瞬看到了灿烂庄严的落日,盛满了金阳的大海,原野上星天烂漫,野花盛开,喜悦,幸福与怅然便如春泉般生机盎然地涌现,照得人头晕目眩,口角含笑。
阎知秀愣在当场。
他在舌尖尝到了芥菜卷饼的清香。
“好吃吗?”德斯帝诺期盼地问,“你喜不喜欢?”
阎知秀看着祂,认真地点点头。
“好吃,喜欢。”
德斯帝诺顿时欢喜无限。
祂高兴地用前足搓搓领毛,后肢整理尾翼,翅膀振动得嗡响。犹如一个终于请到朋友来家里做客的孤僻房主,神明抱起酒器,一边专注地望着阎知秀,一边把口器扎进去吮吸。
乳酒将人类的嘴唇沾湿,染成柔软的浅红色。当他舔掉唇边的酒液,时,德斯帝诺的眼神也追随着他的嘴唇而转动。
也想扎进人类的嘴巴里吸吸……蛾神恍惚地想。
阎知秀没有说话的意思,闷头吃了一半汤匙的蜜糕,胃里传来的信号就告诉他再也塞不下了,乳酒同理。尽管都是很好的东西,但人类终究不能消受太多。
醉意袭来,即便阎知秀是喝酒不上脸的人,此刻也往面颊上蒙着一层薄红,有些头重脚轻。
我喝醉了,他晕眩地想,我这就喝醉了?
“人需要睡眠。”德斯帝诺严肃地点点头,继续把人背着,高高兴兴地走向卧室。
这可不能说祂非要驮着人类走来走去,而是因为至高天不受一切物理法则的管束,光靠阎知秀的两条腿,恐怕走到明年都走不到卧房。
阎知秀呼出一口甘甜的酒气,头晕眼花地从蛾子丝滑光亮的领毛上滑下来,他张开双臂,环抱住德斯帝诺,是以一半身子叠在床上,另一半还挂在德斯帝诺的胸口。
“怎么了?”德斯帝诺不解地问,脑海里闪过许多猜测,祂放眼去看,只见到人类的心里翻滚着许多情绪,被乳酒蒸腾得变成了蓝色,像一颗忧伤的星星。
“卷饼,”阎知秀没头没尾地说,“我跟你说过卷饼。”
德斯帝诺轻柔地振翅飞起,把他放在床上,使臣们拎着织毯,为他盖好。
“是的,你说过。”
“她死了,”阎知秀睁开眼睛,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神明的绒毛,“但是我没有告诉你她死了。是我害的,是我。”
“人各有命,”德斯帝诺劝说道,“正如星辰自有其运转的规律……”
“不,是我害的!就是我!”阎知秀固执地打断了祂,旋即哽咽地喃喃,“纳达,就是我害的……”
“他是我的第一个搭档,我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以为他会永远跟我在星区里冒险下去,但是他走了,他说他也有自己的人生……人和人,我和他,不可能永远这么混在一块儿,他希望有一个安稳的家庭,赚够了就收手,别无他求。”
阎知秀双眼通红:“我当时非常恨他,我觉得他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情谊,可是我也不能责怪他什么,毕竟那天去他家做客,他妈妈做的芥菜卷饼真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德斯帝诺明白了,神造的蜜糕能使有情众生重温到自己最怀念的事物,再加上乳酒的催化,人类才会突然伤心成这样。
“……然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阎知秀喘不过气地说,“但是干我们这一行,是不能随便退出的,眼红的人多,得罪的人更多。他走了,以前的仇家还没走,他们不会放过他,更不会放过他的家人。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奄奄一息,死前甚至不肯多看我一眼。”
如果要在德斯帝诺心里码出一个重要名次的排行榜,此时阎知秀的地位早已远远超过其余的人类,和其他血亲一起并列齐平。德斯帝诺当然不会去怜惜那个早已死去的人类搭档,祂用绒毛盖着阎知秀的胸口,其他小飞蛾也一拥而上,犹如许多团热烘烘,沉甸甸的小动物,压在人身上。
“你没有错,是我的错,”主神说,“我不该给你吃蜜糕,我不知道这会勾起你的伤心事。”
“……这不怪你,”阎知秀捂着额头,哑声说道,他没有哭,他的眼泪早就在过去流干了,“只是……你也看见了,跟我做朋友的人都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