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吃了还想再吃。
贺九如戒备地瞧着这个口水逆流成河的家伙,捂住自己的钱袋。
“不给了!再想吃也没有了。”
殷不寿刚想说什么,窗外天光微熹,遥遥的哭喊声传来,沉眠了一夜,不知外界发生何等巨变的金河城终于苏醒了。
贺九如闭紧嘴唇,在宝楼园最高的位置,他倾听着满城兵荒马乱的动静。长宝尸骨无存,带来的不止是城中央那个缺失的大坑,还带走了不计其数的信徒性命——金河城世代供奉,他们与牠心魂相连,所以全都静悄悄地死在了昨夜。
满街马蹄攒动,兵甲撞响,官兵的喝令混杂在家家户户的凄厉叫嚷里……贺九如爬到窗下,胆战心惊地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儿,往下探望。
“怎么办?”他关上窗户,忐忑地回头问,委实造化弄人,如今他能商量的同伴,居然只有这么一个不通人情,没有人性的魔物,“我们还能走出去吗?他们会发现我们吗?”
殷不寿的利齿搓动几下,发出古怪的,深远粘腻的水声,仿佛它的巨口连接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门户,一条黑暗无光的渊谷。
“能走,不发现。”它说,“发现,吃掉。”
听到它肯定的答复,贺九如并没有安心多少,他长吁短叹一阵,身上实在困乏疲累得受不住,遂倒在床上胡乱睡了一会儿。他睡得不安稳,时眠时醒地捱到夜晚,又爬起来问殷不寿:“我们能走了吗?”
殷不寿回过头,它瞧着这个人,狡猾地问:“走,要报酬。”
贺九如没好气:“给你三个铜板,行了吧!”
殷不寿没吃过铜板,它固执地道:“尝尝,尝尝。”
贺九如:“……”
真是个饿死鬼投胎的。
贺九如掏出一枚铜板,抛给它,邪魔像条饿急的狗,一下咬到嘴里吃了。
不错,虽然没有银子那么酥脆,但是可以嚼成各种形状,也很有趣。
殷不寿吃掉铜钱,满意道:“五个。”
贺九如捋起袖子,讨价还价:“四个,除了你刚刚吃的这个,我再给你三个。”
殷不寿见人捋袖子,担心下一刻拳头就要落在自己头上,想了下:“好。”
殷不寿站起来,还像来时一样,把人往胳膊底下一夹,迈出两步,看到一旁的兽皮毯子,想了下,在背后张开一张嘴,将毯子往嘴里一塞,走了。
宝楼园静悄悄的,下到后院,贺九如赶忙下去,要推着自己的小货车。殷不寿就埋到他的影子里,在夜里展开一个漆黑的圆罩,笼着他穿过诸多官兵的巡视。
贺九如把拨浪鼓插在腰间,从金河城中距离最近的出口横穿出去。短短两三里路,走得惊险无比,等到成功跑出城门,他已是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停下来,把剩下三个铜板扔给殷不寿。
“呼!好险!”
殷不寿不能理解他的紧张,它嚼着铜板,跟随人类穿过崎岖的小路,跨越半个山头,总算来到平整开阔的官路上。
“你说,仙宫的人会发现长宝仙官死了吗?”货车的轮子在土路上转响,贺九如问,“他们会发现是你做的吗?”
殷不寿说:“会。会。”
贺九如:“那他们肯定会来抓你的。”
殷不寿:“不知道。仙宫,惧怕我。”
“哎,”贺九如忽然发现不对,“既然他们怕你,而且打不过你,那你是怎么被他们抓住,关起来的?”
对于这个问题,殷不寿迟疑地思考了很久。
“不知道,”它说,“过去的记忆,我没有。”
贺九如:“噢……”
他有些怜悯这个傻瓜一样的家伙:“那你也怪可怜的。”
“什么是,可怜?”
“呃……就是,你很惨,我同情你,会对你好一点。”
“那你给我吃一口。”
“……不行。”
“那你给我吃银子。”
“不行!”
“你对我不好,你不可怜我。”
“……”
有生以来第一次,贺九如在殷不寿这里学会了翻白眼。
“那我换个说法,你很惨,我同情你,我以后不打你……唉你要干嘛?!”
“……啊!!”
“你刚刚想咬我的头吗?殷不受!你是想把我的头咬下来吗?!”
“你说了……不打我!”
“你要咬我的头我不打你我打谁!你再咬我还打我告诉你!”
一阵人仰马翻的混乱,贺九如喘息如牛,嫌弃地拍打着落在衣服上的漆黑口涎,殷不寿艰难地从被压倒一片的树丛里爬起来,彼此都很不高兴,气恼得谁也不说话。
冻结般的沉默蔓延在官道上,走了半夜,贺九如累了,打算停下来歇脚。他把货车停靠到山林间的空地旁边,自己清扫落叶碎石,取出垫子铺开。
殷不寿愤怒地看着他,这个出尔反尔的人,打又打不过,吃也吃不得,吊在嘴边还馋得心慌,它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无相魔恨恨地恼了许久,半晌,从身体里“呸!”地吐出一大包东西,滚到贺九如脚下摊开。
“啥?”
贺九如拎起来一看,顿时惊讶。
居然是宝楼园的兽皮毯子!
他从未摸过,盖过那么软,那么滑的兽皮制物,因此在有限的时间里,总把它摸在身上裹着,临走前,还颇为不舍地摩挲一下,原样放回。没成想,殷不寿竟把它吞到肚子里,带到这里来了。
“你……”贺九如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说乱拿东西是不好的?可它是邪魔,并不遵循人类的道德守则;说你怎么想到要拿这个给我?可它依然是邪魔,它心里哪里有“对人好”这个概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