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捡到六号,决心要把它养大,与它相依为命开始,徐久就坦然接受了这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命运如何安排,他都一概不理,断头台的绳索何时才被割断,更不是他能决定的。
因此,他现在居然没有什么慌乱恐惧的情绪,只有一种超脱外物的坦然,静静笼罩在他的心头。
生化人押着他一路狂奔,身后大门一层接着一层,一重叠着一重,关闭的声响无比沉闷,徐久在头痛欲裂,几欲呕吐的间隙,瞥见两侧固若金汤的武器阵列,即便用于抵御一个军团的进攻,也是绰绰有余。
六号,他模糊地想,你千万不要出事啊。
他终于被带到此行的目的地。
生化人将他扔到地上,语气沉肃地汇报:“博士,目标已完成抓捕。”
徐久咬紧牙关,努力抑制住呕吐的冲动,伏在地面大口喘气,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前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让他清醒一点,我要他流畅无误地回答我的问题。”
话音刚落,一桶冰水当头泼下,浇得徐久如被针刺,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他费力地抬起头,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地板、墙壁和头顶全是白的,在他身边,围着一圈全副武装的生化人,更远处,是一群被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阶研究员,他们众星捧月地围着一个人,正交头接耳,迫切地相互讨论。
“博士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一名研究员低头瞪他,嫌恶地呵斥,“否则,你很快就会见识到莫比乌斯招待叛徒的手段了!”
博士……?
徐久的瞳孔还在适应强光,他艰难地打量着最中间那个消瘦,佝偻的身影。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见过的尤恩博士,是个胖胖的白人老头,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和气,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你是什么时候,跟它们扯上关系的?”尤恩·韦伯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的徐久。
徐久迟疑了,对方固然开门见山,省去了让他争辩的功夫,但这个问题太过含糊,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一名生化人就大步上前,手中电光噼啪作响。
“别动他!”出人意料的,居然是尤恩嘶哑地大喊,“他是非常、非常珍贵的样本,全世界也只有这一个。我和他的对话,你们谁也不准打扰!”
面罩下,他的眼球布满血丝,隐隐带着几分不受控制的狂乱。
事情已经到这份上了,徐久反而有种超常的冷静,他慢慢坐起来,低声说:“我是被调去……”
话未说完,尤恩不耐烦地打断他:“是的,没错,你是第四批被调去打扫广场的清洁工,在那里你第一次见到了阿克尔实验体,你很震惊,因为你从没见过这样的生物……够了,我不是问你这些!我问的是,你究竟,在什么时候,和它们产生实质性的接触的?”
最后一句话,博士一字一句,放缓了语速,十分具有压迫感。
徐久沉默片刻。
要说吗?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让六号能找到这里。
“……在重建实验楼的那天晚上,”徐久说,“我遇到了他。”
“你遇到了它,”博士说,“然后呢,你被胁迫了吗?被蛊惑了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已经过够了居于人下的日子,想利用实验体占领极地站,利用它获取更大的利益?”
徐久盯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于是他张了张嘴,真的就露出了一丝微笑。
博士高高在上,像打量某种会说话的猴子一样看着他,他也好奇地端详这位高权重的博士,如果没有六号,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无缘得见的大人物。
“这些都不是我的打算。”徐久说,他笑得更加开怀。
“可能真的是太寂寞了吧?我养着他,是把他当朋友来看待的。”
他说完这句话,满场只剩一片死寂。
所有人瞧他的眼神,都仿佛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尤恩愣愣地盯着他,重复道:“朋友。”
“朋友。”徐久笃定地点头。
防护面罩下,博士的嘴角痉挛、拧动。他盯着徐久,眼神急剧变化,蓦地,他纵身扑过去,一拳砸在徐久脸上!
“朋友!”他的双眼熊熊燃烧,尽是暴怒的火光,用力抓住徐久结冰的衣领,“朋友!你这个愚蠢的、愚蠢的……!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它有多危险!它不仅吃人,这颗星球上的所有活物它都吃,它拟合DNA的能力,可以让它取代地球上任意的生态位,哪怕是人类本身!朋友?朋友!你蠢得无可救药了!”
哪怕徐久正值青年,并且被繁重的工作锻炼出了一把力气,然而面对这个濒临疯狂的老人,他仍然没能在第一时间躲开对方的攻击,嘴角立刻破损肿胀。
“你是怎么在它手上活下来的?”博士磨牙凿齿,几乎睁裂眼角,“你用什么条件才换取了一线生机?!”
徐久咳了两声,齿缝里鲜血溢流,居然还是笑着的:“我养大了它,什么都不用换。”
“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博士充耳不闻,魔怔了一般继续追问,“你是它的什么?仆从?奴隶?附属品?猎物?共生者?还是说向导?你是引着它毁灭世界的向导,对不对?!”
徐久被他晃得头晕脑胀,终于抓住机会,一把推开了这个疯狂的老人。
“我说了是朋友!”他喊道,“告诉你,你又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