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勇士,就下地!(221)
说来也奇怪,顾行驰自从加入这一行后,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产生过这样大的兴趣与执着。但那一天,他看到那座洁白的塔型建筑的瞬间,心底忽然无法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一定要进去,一定要进那座塔型墓中看一看。
后来他看书中说,当人的一生中有且仅有、无法复刻的重要时刻来临时,身体是会有预感的,每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每一次轻微发颤的呼吸,每一秒狂跳奔腾的心跳,其实都是在告诉你,这一生中最为宝贵的时刻,马上就要降临了。
“我去见你的时候简直是自带BGM背景音。”顾行驰想起什么,埋在白玉京怀里笑,“当时我们院里的车爆胎了,临时征用了村长家的马,那小马才五岁,刚刚成年,一路蹄子踩着哒哒响,村长是虔诚的佛教徒,常年带着转经筒和收音机,收音机是用来放《金刚经》的。”
马蹄声、转经簌簌声、梵音经文声,就这样响了一路,他们在山中穿行,看落日余晖照亮古老的山影,看风将云雾推聚成云团,生命在这里好像都自由,契合的灵魂在这里遇见又相爱。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大概也应该诞生存在于在这种自由宽阔的土地上吧,顾行驰默默地想。
如果真的有神明,请保佑我的爱人,喜乐安康、岑静无妄。
两个人黏黏糊糊地抱了一会,托林寺是佛家圣地,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房间门被敲响,是寺里的小僧:“堪布请你们过去。”
堪布在藏传佛教中是一种称谓,大概是佛学博士的意思,相当于汉传佛教寺院中的方丈,普通僧人通常需要九到十五年的学习才能得到这一称号。
顾行驰闻言有些意外,因为在来之前他已经了解过托林寺的历史。18世纪中期,托林寺形成了三年轮换堪布和赤巴的定制,直到1950年最后一任堪布逝世,堪布一职空缺。托林寺在此之后也因为那十年经历各种冲击,整座寺庙一度遭到严重破坏,目前保存较好的只剩三座大型佛殿和一座佛塔。不过一九九六年起,寺庙便被国家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看来堪布的职位也已经再次轮换续任,回归正轨。
现任堪布叫桑布沃,据说是吐蕃后裔,平时住在寺庙后的金殿内。
顾行驰跟着小喇嘛走在托林寺内,边走边瞧。寺庙墙壁上有非常多的佛教壁画,但已经剥落严重。国家是有给托林寺资金修缮的,不过喇嘛们觉得没有必要——
不希望失去是世间八法之一,世间有八件事让人变得软弱,他们不希望自己落入这一焦虑的陷阱中。
再往后应该是三重檐攥尖顶的方形佛殿,但目前只存底座。这些古建筑在那10年里经历了非常大的冲击,而且八十年代修建小学时,也从寺庙内拆用了许多木料,导致寺庙许多建筑无法继续支撑保存。虽然后来进行了抢救性的维修,却也终究无法再回到过去的宏伟辉煌。不过寺庙里的喇嘛倒是都很有出离心,已经不再执着于过去的事物。在他们看来,空是一切事物的基础,因为空,才让未来所有的发生都变的有可能。
他们到的时候,桑布沃已经出了金殿,他看起来大概60岁出头,身形非常瘦,但是眼神锐利,不像是普通出家人,有点像武僧。
桑布沃冲他们行了个礼,引他们往萨迦殿的方向走,萨迦殿是寺庙三大殿中时间最早、形制最独特的殿宇。整座大殿呈四方形,中间殿堂设有转经道,殿内主供大日如来佛佛像。
行进期间桑布沃一直在看顾行驰,这眼神没有恶意,顾行驰用疑惑的眼神回望过去,后者只摇了摇头。片刻后,桑布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二十年前也有人来到这里,为了帮助他们的伙伴。”
顾行驰笑了一下:“我知道,那是我小叔。”
桑布沃点了下头:“当时接应他们的是上一任堪布。他于10年圆寂,他对你的小叔评价很高。”
顾行驰很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在意的人,闻言眼底映起笑意:“当然,我小叔是很好的人。”
“所以上一任堪布将他劝离。”桑布沃话锋陡然一转,“谁的命运在这里,就该由谁承担,不要背上多余的因果。”
桑布沃十分清楚他们的目的,但似乎并不算赞同。顾行驰隐隐感觉到了这一点。他闻言笑了下,语气并不强硬,只伸手牵住了白玉京的手,没有松开:“我小叔是为了朋友而来,所以他们的命运可以不共同。但我不一样,这是我的爱人,命运将我们缠绕在一起,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分离。”
桑布沃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好像懂了,也没有再劝,只道:“答案并不在托林寺中,我只能带你们去上一次缘主消失的地方。”
顾行驰点了下头,看来唐易的消失并不是在托林寺发生的。
桑布沃看向远方:“缘主消失的地方在达巴乡的东坡寺。寺庙早先香火旺盛,甚至有远道而来的香客挖土为居,供奉神灵,但现在只剩断壁残垣。”
岁月轮转,时序更替。
道路、墙壁、白塔、庙宇,都已经消失在荒芜的莽原间。
桑布沃带他们走到寺庙后,大概指了指东坡寺的方位。顾行驰眺望过去,他看不到太多,只见高岗岸侧伫立着坍塌残破的古代土塔,在这108座小土塔连缀成的塔墙之后,只有山峰与雪原,
托林寺如同荒原上的灰色鸿雁,飞行空中、永不坠落。
顾行驰静静看了许久,看黄蓝两色经幡在风中飞舞,看断墙旧垣,看褪色的矿物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