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201)
却并不。
除了面色苍白、面无表情之外,眉眼兼具的陌生忽然叫凌绸一愣。
她下意识得记起虞洲。
戚棠是有人期盼着醒来的姑娘。
虞洲眼中的情愫,也许她不说,但旁人或多或少有意识到。
她从前以为,虞洲对小阁主开始怨天憎地的仇,可她一日日看,一日日恍惚。
到了最终,除却虞洲,戚棠一个不剩。
世间本就没有事事圆满。
于谁而言都是如此。
凌绸看她慢悠悠的站起,恍若与世间初相见一般。
漂亮艳丽的脸上除了极致黑白,并无颜色。
苍白脆弱得像是一触就碎。
凌绸朝她走了几步就顿住了。
她同小阁主本就不熟络,唤声阿棠也不过是随众罢了。
只是,没办法。
此刻是有愧的……扶春覆灭,于她而言,扶春纵有千百般不是,那也是戚棠仅存于世的亲人。
他们待她是真用了心,养出这样的个性。
而她待酒酒,也用了千百分的心意。
凌绸原本就靠怨而存,如今意识淡薄,酒酒的性情占大比,或多或少总会有那么一些愧意在。
戚棠尚未彻底清醒,她只是垂眼,落在凌绸脚前未踏及的那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脑子里乱的很,像是那日直直坠入湖底,而她如今不想挣扎。
做了冗长的梦,梦见了梦里出现过的场景,也有没出现过的。
像是从前又像是话本看太多而产生的幻像。
梦里……
戚棠过于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记起的是眼下红痣第一眼就让她惊心动魄的那张脸。
她没说任何话,似乎所有语言都只在舌尖辗转,然后重重咽了回去,和着血腥味。
梦境让人混乱,而她心绪不宁,只记得偶尔捅进她心窝的剑,凌冽闪着寒光。
执剑的人漠然无情的眼,和眼下动人的一点红。
她不发一言,下手却真。
分明是——
是戚棠可以扑过去哭着叫疼的人,却偏偏以那样决绝的姿态要杀自己。
她真的不留情。
即使那是梦,却更像是某些难说因果的前生。
戚棠想起了根在虞洲身上,为了成为她救命良药的所谓伴生骨。
忽然她想,怨是正常的。
恨也是。
亲手杀了她更是再寻常不过。
情绪与理智泾渭分明。
若是小阁主身遭此难,成为别人续命的良药,她绝对小心眼,要那人死千百次偿命。
她实在不是多良善的人,也并不觉得虞洲是那样的人。
她这师妹,最漠然,也狠心。
只是仍然觉得……不甘。
戚棠茫然似的摸了摸心口,怅然若失般想,她对虞洲最初那样地触动、心悸,原因竟然只是如此。
她们生生相关、休戚与共。
凌绸又叫了她一声,对上目光过来、清澈漠然的眼。
伴生骨在她体内复苏,撑开生机。
只是醒来的姑娘没怎么笑过。
在凌绸眼底,戚棠似乎知道时移世易,也记得最后知道的鲜血淋漓的真相。
只是多了些无动于衷的冷然。
扶春覆灭。
疼痛从蔓延起就被她的死亡而扼制在情绪的深海中。
戚棠该后知后觉难受悲恸痛哭流涕,对凌绸也能哭得声竭力嘶,可她醒的太迟,垂眼时脑海里只有大片空白。
难谈爱恨。
她竟然毫无感觉,无论是眼前的凌绸还是……那位师兄。
一同长大、相伴十余载、亲手杀了他的师兄。
凌绸看着戚棠,她的每个举动都带着漠然,仿佛在不经意间篆进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她未醒透时冷漠极了。
像是情绪还被厚冰寒雪覆盖,醒来的不过一具躯壳,眼睫扑动,再不复年少时的熠熠生辉。
不待凌绸思索别的,戚棠摇摇晃晃迈步踏出冰棺,她一举一动都慢,关节僵硬,带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骨节扭动碰撞,裙裾却柔软翻起,浑身带湿漉漉的潮气,有些难掩的虚弱在。
仍是很漂亮的姑娘。
她是大难临头,也是久病初愈。
更是死而复生。
心肠温度都比一般人低些。
——哦。
戚棠慢悠悠的想,我没死。
仅此而已。
怎么活的她也不知道,只是她大概觉得她无坚不摧。
下一秒,滞缓的步伐骤然停下,她顿了顿,才翻天覆地的眩晕,垂眸觉得古怪——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可她说不上来。
她搭手撑住自己,稳住才没摔倒,略微怔愣后抚上心口,自觉心跳恢复如初,似乎只是稍稍慢了一些。
然后记起了另一个人。
她贴过她,在最近的距离,听见过微弱的心跳。
那人心跳好似也是如此。
缓慢的、疏离的,贴的极近也只能听到微末。
她曾经依赖过的人。
烛火跳动,被冷意重重盖灭。
而后戚棠眼前一黑,眼底最后倒影的是凌绸,在脑海中却幻化出另一张脸来。
合该怨恨,却又不那么怨恨的虞洲。
幻化出的面孔上,一双清淡凉薄的眼和眼下叫她忘不掉的一点红。
她看着她,眼底不含情,白衣如雪,裙带飘动,也仅仅只是画一般。
戚棠仰头重重栽倒在潮湿的地面上。
——痛。
凌绸被她动作惊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该昏迷的。
毕竟死而复生又不是寻常小小风寒。
能醒已然是幸运之极。
即使戚棠不能恢复如初,也该庆幸保有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