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40)
按理来说他活了这么久,该如个沉稳的长者一样,只是有一年偷偷带了戚棠去。
才高者寡,胡凭一向备受冷眼,戚棠就坏心思的怂恿他,让他拽一点。
戳戳坐在宾客席上,却格格不入、可怜巴巴的胡凭师伯,奶声奶气的讲坏话:“师伯师伯,我听母亲说,你是医道上最厉害的!我们那么厉害!你猖狂一点啊!”
她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他们,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一群没你厉害的……”
她词汇量没那么大,暂时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群明明没那么厉害、却偏偏拿捏姿态的众人。
小孩子多直率,被宠坏了的阿棠更是。她敢直接冲过去撞人腿上,然后乖乖的扯扯大人衣袖,待他们屈膝的时候,告诉他们:“恕我直言,您好弱啊。”
语气礼貌,态度乖巧,甚至用了个十足尊敬的您字,没听清的时候像句好话。
小戚棠指向准备抱走她的胡凭,胡凭卡在原地,进退维谷,听见没良心的小阁主造谣得确有其事一般说:“他这么说的。”
那些目光不太友好。
胡凭:“……”
从那之后,不苟言笑又孤立无援的胡凭仙尊像变了个人。
再也没人能忽视他了。
***
虞洲接过书卷看,目光落在繁复的古体字上,记起了每每一提课业就头痛眼睛痛的小阁主。
心脏会软那么一瞬,即使只有一瞬而已。
胡凭算了算自己的命,很多事情算的到、避不开,他问虞洲:“老朽将毕生所学都教于你,可好?”
虞洲直白道:“不好。”
她没什么表情的将书递了回去,云淡风轻的拒绝了听上去很诱人的请求。
似乎没想到会被这样干脆果断的拒绝,胡凭瞪了瞪眼睛,胡须都气翘了:“你再想想,你看看清楚,是老朽!”
他是古往今来的医修第一人,做他的弟子、得他的真传,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又求而不得的事情。
胡凭眼见着被一个丫头片子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不郁闷是假的。
他不愧是和戚棠臭味相投的忘年交,在小辈面前总是有些为老不尊的味道在,说的话很有戚棠的风格。
戚棠会抓着别人的肩膀摇他,黑眼珠子瞪得很圆,告诉他:“你看看清楚,是我诶!我可是小阁主!”
虞洲笑了笑,她笑起来清朗如月,“您还是留着去教小师姐吧。”
教教那个自保都难,又什么都不懂的戚棠。
她都会了,没什么好教的。
而且他们企图让她无所不能,借此保护那个脆弱的小阁主。
这点企图,虞洲清清楚楚知道。
似乎……从没人觉得她会伤害小阁主。
虞洲想着思维局限,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非要对小阁主下手,联合着那群恶意昭昭的人,害死小阁主。
可能,因为她必须保护她。
必须这个词让她厌烦,他们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要求她必须保护戚棠,这让她不高兴,所以才会对小阁主下手吗?
又或者是命运难以更改的羁绊和重复,让她又厌又烦。
她想不到如今的小阁主是这个模样,褪去弑杀残忍的性格之后,弱小天真得过分。
虞洲再往窗外看的时候,小阁主已经上手,跟着哑巴药童学怎么叠五瓣桃花了。她实在不算心灵手巧的姑娘,虞洲靠着优越的视力,清晰的看到了她手里那个乱七八糟的手艺品。
真的很乱七八糟,看上去仍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虞洲压抑下心底莫名其妙的愉悦:“她虽然很笨,但您也还有足够的时间,不是吗?”
胡凭重点在笨字上,哈哈哈笑了起来,他就喜欢这样说话坦率的女娃娃,话虽然少,每句都诚心。
只是……足够的时间?
他哪里还有足够的时间。
四方之地的天脊摇摇欲坠,魔族蠢蠢欲动,妖界也不太平,他们企图冲破束缚,扩张自己的地盘,而唯一可掠夺的便是人间。
扶春的宿命便是一往无前的悲剧。
胡凭想了很多,想起第一次抱孩子的时候,软乎乎的一团,与他们经年累月握在手心的刀剑是截然不同的质地。
她会笑、会哭,也同样会受伤,会死去。
沉默良久,他感慨道:“对啊,她笨。”
句末带了很轻的叹息。
苍老的眼眸、浑浊的光,喃喃似的:“她很笨,所以……你带带她。”
与命令不同的语气,更像是一种托付。他将他最不放心的弟子交给他最放心的人。
虞洲心很静,没有答话。
胡凭知道虞洲,他第一眼就认出了虞洲。即使那年虞洲还小。
记忆里是轿帘掀起一角,路旁是冰天厚雪中,抱着硬掉的尸体,捂住尸体脖子上的刀痕,满手血液的小女孩。
血痕都干涸,大雪覆盖住了满地狼藉。
她没哭,漠然的在雪里坐着,好像连同那人一道死去了。
***
戚棠编得是什么她自己也认不出来,只是胡凭出来的时候她仍然好意思将乱七八糟的桃花送给他。
胡凭:“什么玩意儿?”
戚棠小脸一板:“不好看吗?”
胡凭转手递给了虞洲。虞洲仔仔细细拎在眼前,看了两眼,全部编完的效果甚至不如她编了一半的时候好看。
戚棠在胡凭面前是晚辈,什么丢脸的事情都可以推口说年幼,但在虞洲面前实在是……
戚棠她好歹是个师姐!
在虞洲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戚棠觉得尴尬,嫩白的耳尖浮上一抹薄红,她低下头,自己也知道编得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