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火书(187)
而当日,曹嵩虽收裴深为义子,却仍让他沿用本姓,明面上说的是不忘生恩,以示孝道,但实际上人人都看得出,裴深终究不是曹家亲生骨肉,姓氏便如天堑鸿沟,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和曹野相提并论。
细心如裴深,又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在聂言印象中,从小到大,每回在宴席上见到裴深,他几乎都一言不发缩在角落,端杯子都小心翼翼,更不常与人对视,将双目藏在低垂的眼睫下。
曾几何时,在聂言还要看人脸色的时候,也一度绞尽脑汁地想要给曹家的这两位公子送礼。
给曹野的礼很好备,毕竟他身体不好是出了名的,自小只要天气一冷便会发喘疾,于是只要是滋心润肺的补品,曹野总有用得上的一日。
而相较之下,给裴深这个义子备礼反倒麻烦许多。
不能太贵重,也不能太敷衍,聂言彼时兜兜转转找了许久,最后发现,最对这位小公子胃口的,还是书。
裴深自小便十分勤勉,功课从不落下一日不说,看起杂书来也是昼夜不停,据说在曹府,裴深屋子里的烛火常常一燃就是一夜,以至于连蜡烛都要多备一些。
在裴深小时,聂言便知他是个书呆子,而一个书呆子入仕为官,平时在朝中行事虽不出差错,但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建树,私下更是鲜少单独面圣,以至于裴深根本不会明白,皇上在此时此刻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
可想而知,神启帝本就正在为曹野与观音血的事烦心,裴深这时撞上门来为他兄长求情,单是赐一顿廷杖,禁足思过已经算是轻的了。
恰好,聂言也正在宫中,神启帝便干脆叫他监刑。
而聂言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眼便看出皇帝的试探之意。
要打,但是不能打得太重,否则,倒霉的就是他。
裴深毕竟是曹野的义弟,在这个节骨眼上,聂言要是再故意为难曹野,只怕更要惹来神启帝疑心,认为他要趁机落井下石,想将妖书一事栽给旁人。
聂言心里明镜一般,略施眼色,行刑的太监便不敢太过用力,就这样,三十杖打下来,寻常人早已昏死过去,但裴深甚至还意识清醒,最后,他脸色惨白地想要起身,结果却是体力不支,若非聂言眼疾手快将人搀住,只怕裴深这下便要直接昏在路上。
这七年来,两人私下里也算有些交情,聂言早知曹家这两兄弟身体都不好,只是不同于曹野那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裴深的身子骨虚弱,纯粹是熬出来的。
他出身低微,这些年做曹家义子处处谨小慎微,熬尽心血,以至于年纪轻轻便生出半头华发,身量更是清瘦至极,好不容易在聂言搀扶下站起身来,整个人却还是摇摇欲坠,只得不住和聂言道歉。
而聂言对此却是不太在意。
毕竟,相比于早早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曹野,聂言从小便更喜欢他这个逆来顺受的弟弟,不仅是因为他态度恭谨,更是因为他后来送的那些书确实对自己胃口。
眼看裴深路都走不了了,无奈之下,聂言也只得好人做到底,亲自送裴深回去,又找了医师来为其诊治。
不知为何,明明在聂言的监刑下,行刑的太监下手已经很轻,但裴深却还是有所伤损。
而那医师说,这是因为裴深的骨头比起常人要脆弱不少,就像是尚未及冠的少年一样很易折断,得亏了先前那杖子打得足够轻,否则,他只怕得在床榻上修养半年才能下床。
“说来你这义弟也确实不经事,书读得虽多,平日也处处小心谨慎,到头来一碰上贤弟你的事就昏了头,白白挨了一顿打,还要难为我把他送回府上。”
交代完事情经过,聂言见曹野神情晦涩不明,长叹了口气:“后头,他听闻我要动身捉拿你,也不敢再去宫里求皇上开恩,病得东倒西歪还私下来找了我,说是楚州之事必有隐情,希望我这一路不要为难于你……我猜裴大人这下应该也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就是让他安心在府上养病,不要插手你的事。”
他有意说得事无巨细,本是想要告诉曹野,自己从未苛待过裴深,希望曹野之后能够配合一些,然而,曹野听完却只是凉凉道:“看来聂大人挺享受我义弟来求你办事……我猜,先前聂大人应当没少借着回礼的名义将他请来宴席上,只为让人觉得曹家的二公子如今已经沦为你的附庸,以此来折辱我义弟吧?”
自打这回见面,曹野就像是懒得再同他演了,话里话外都是讥讽,聂言心中感慨,曹野可比他想得要聪明太多,之后若不能握住他的软肋,只怕没法让他合作。
他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裴大人饱读诗书,知识渊博,我与他交谈时同样受益不少,请他来赴宴也不过是想要助他在朝野上站稳脚跟罢了。”
如此,曹野冷笑一声,不再同他争辩,只道:“聂大人倒是很明白该怎么明哲保身,明知皇上为了观音血抓无辜百姓不妥却是听之任之……现今将这些都告诉我,难不成是指望我来替你劝谏皇上?”
囚车外,聂言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近些时日,皇上已被神火将军仙蜕之事弄得焦头烂额,先前盛怒之下,我自是没法多说,但贤弟你不一样,你是被皇上钦定调查仙蜕的巡察使,若是由你来说必是更为令人信服。”
随即,聂言又将他所知的京城现状告知曹野。
自神启帝下旨,要将后心有痣之人还有点痣匠人全部抓回,这半月来京城早已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