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辛弃疾义女后(293)
话开始的时候还是纯然的有感而发,说到后头,心头忽然灵感出现,莲心便一边轻声说,一边眼睛不自禁转过去,拿余光看了一眼辛贛的反应。
视野中没出现明显的动静。
莲心觉得大约是自己声音还不够大,便又清清嗓子,大声自嗟:“唉,这两个人被误会,不知道都伤心成了什么样子!要知道情伤可是最难疗愈的,无形无色,见血封喉,真个需要人去安慰才是...”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莲心矜持地抻了一会,终究还是没忍住,又悄悄回头张望一眼。
但辛贛的神色还是叫她失望了。
那张随着年纪增长而愈发精美不似凡人的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动容,只静静等着莲心说出口,而没有主动提出的意思。
莲心便只好悻悻收回了眼神,连原本是要来道歉的目的都忘在了脑后。
她向前弯下了腰,手也泄气地垂在身前,一边远走,一边唉声叹气着,随口唱起来辛弃疾新作的词:“宝瑟泠泠千古调,朱丝弦断知音少...水满汀洲,何处寻芳草?唤起湘累歌未了。石龙舞罢松风晓②...”
只有辛贛留在原地,停了一会。
片刻,当莲心因为久久不见辛贛跟来而又笑嘻嘻跑回来,与他撒娇“三哥我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辛贛才轻摇了摇头。
他任莲心在他胳膊上攀着,没有拂开。
但也没有再去揽她的肩膀或任何。他只是看着这一切。一切都在发生。
...世上各处,悲欢都在一刻不停地进行、运转着。
吕祖谦的病势在勉强撑过了去年年末后,终于在今年的秋日来到了一溃千里的末尾。
在完成他最后的编书愿望后,午后,他手持《皇朝文鉴》,临窗读书时,忽然旧疾复发,死在一个晴朗的秋天。
眼睁睁看到在病榻上断绝了气息的亦子亦友的他那一刻,韩淲、韩元吉都眼含热泪,簌簌而下。
韩家上下举办了隆重的丧事,韩元吉悲痛欲绝,短短几日内,那种富态消失,形容憔悴,显出了他原本的、被满面红光所遮住的枯槁老人模样。
大概是由于实在遗憾痛苦,韩元吉不顾众人劝阻,执意为吕祖谦服“斩衰”——这往往是亲生父母为嫡长子寄哀思的礼制。
而在此之外,作为文坛巨擘,韩元吉甚至不惜亲自为吕祖谦作挽词,并请来多位高官在吕祖谦停灵时前来吊唁。
“青云涂路本青毡,圣愿相期四十年。台阁久嗟君卧疾,山森空叹我华颠。
伤心二女同新穴,拭目诸生续旧编。斗酒无因相活酹,朔风东望涕潸然③。”
莲心一身素服,站在灵堂前,读出挽词。
“韩伯父与吕叔父真是情深意重啊。”她实心实意地感叹。
“他将他看作亲生儿子。”辛贛淡淡说,往前面一指,示意莲心跟上,“老师在后院,我们去那里吧。”
说来他现在倒是确实很注意避嫌了,从不在有人的地方与她有任何身体接触。
可不知为何,这种守礼却令莲心心下有种难言的酸涩。
那种酸像细细密密的雨一样,不停腐蚀心口。
但到底这里是吕祖谦的灵堂,想法只是在脑中掠过了一点,便很快消散。
莲心甩甩脑袋,跟上辛贛的脚步,往前走。
...
庭院深深处,与大家以为的悲戚不同,韩元吉家中的后院里,外面所来的人正在相互应酬。
你赞我为吕祖谦所设立书院捐献的金银够多,我夸你给吕祖谦所写的挽联文采飞扬,几乎仅次于韩公啦!
“不不,真要比起来,还是大娘子一家文采斐然。就是大娘子养的女孩儿也比一般的女孩儿福泽深厚,又能姐妹接连嫁给吕公这样的才俊,又有韩公这当父亲的为她们作身后挽联。”
夸人的来客被夸得有些自得,又不好意思一直承受,看见一旁韩元吉的夫人在坐着歇息,便连忙恭维,背起手,复述韩元吉方才的挽联,“‘伤心二女同新穴,拭目诸生续旧编’...能以女子之身跻身挽联,与吕公一同受各方高官巨擘悼念、拜见,这是何等的荣耀!前所未有,大娘子养出了些好女儿啊。”
被叫做“大娘子”的韩元吉夫人闻声转过来头。
她已是脸上皱纹横生的年纪,但神态平和,看起来倒不显年纪。
“李公、张公客气了。”
她微笑,得体回答,“诸公不过体恤郎主痛失得意学生之苦,才好意拨冗前来,怎能算是‘拜见’。倒叫二位笑话了。说来倒是听郎主提到二位近日也屡得重用...”
说着便大方笑着,和众人逐个攀谈起来。
那两位被叫做“李公”“张公”的人也被恭维得大笑,带着周围几人都纷纷攀谈起来。
而大娘子的神情在一场又一场的交谈中并不见消沉,面上的微笑仿佛固定着一样。
丝毫看不出疲倦,也丝毫看不出前段时间里还在家中心绪烦乱,甚至每日能把家中所有人都怒斥数遍的模样。
吊唁终究是有时间的。
过了时间,来人像潮水一样,都渐渐散了。
最后送走一对来吊唁的年轻夫妇,大娘子点头微笑,接受这对男女劝解她“节哀”之后又恭喜她得到韩元吉亲自作出悼念诗的两个女儿“福慧无量”“转世富贵长生”的话。
之后,她亲自将这对夫妇送到门口,才站住了脚。
正是一年秋日最美丽的时候。
院墙外的溪流像透亮的碧玉一样,从西流向东。
她送毕了所有客人,站在庭院里,听着空气里的一切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