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恒星降落之夜(4)
他,自然是林先生。
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在宋鹿眼角,透心凉,钻心凉,她用手背压掉眼角的水渍,说:“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我给你写欠条。”
宋绫说:“讨债鬼。每次都这么说,哪一次真要你还了?五百万不算多,但前年老头子脑子抽风把钱都投了信托,每个月只给我们两百万。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我买条项链还要伸手去讨饭。你一开口就要五百万,他不点头我不敢给你。我手上有七十万,你要吗?”
宋鹿说:“至少五百万。”
宋绫提高嗓音:“死了这条心,我的面子要不来这五百万。你骨头硬不腰疼。自己去试试。你以为他们林家的钱这么好要到的?”
“啪”一声,昏暗的室内亮起一捧火光,是打火机的火光。
这房间里有人?
宋鹿和宋绫都吓了一跳,齐齐朝着火光处看。
真有人!
一个黑影在角落的沙发上坐起来。
夹在宋鹿指间的薄荷烟坠地,那束火机的光升起来。火光照得那人的脸庞如同雕像,黑西装,领带松松的,脸上是一副瞧到好戏的嘲讽表情。
电梯里的那个人?
宋绫牙缝里嗞出两个字:“林也。”
林也?
林先生和死了的那个的儿子?
宋鹿和林也的目光电光石火般擦上,宋鹿一阵恍惚,觉得他和林先生像极了。宋鹿怕得低下头,此时无声就显得心虚,非要呢出一句:“林先生,你好。”随后想起母亲现在的样子,下意识地往前跨出一步,展开双臂挡在宋绫身前,母狮一般守卫她脱袜子不雅的母亲。
林也有一双亮晶晶的纯黑流质的眼睛,肆意地、张扬地盯着宋鹿的脸,慢条斯理说:“你以前,喜欢叫我哥。”
宋鹿:“......”她记得,这个人脾气很差,也很记仇。
宋鹿以前是叫过林也哥,可绝对谈不上喜欢。
叫他哥是因为第一次被领到他面前,宋绫逼着她叫。那时候她穿着漂亮的小洋裙,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一丁点儿令人讨厌的地方,叫了也绝不丢人。第一次,就知道哥在林也耳朵里是个极度恶心的字眼。第二次依然这么叫,是故意挑衅。第三次,则又是另一回事。
宋鹿和林也是点头兄妹,总共见过三面,还都落下乱七八糟的回忆。宋鹿觉得林也这七年变化很大,笨笨圆圆的少年气不见了,脸上棱是棱,角是角,囫囵一罩面,竟然一下子没认出来。
林也这边倒是盖棺定论。
宋鹿一成不变,样子没变,本性更是。
他在国外待了七年零三个月,跟随世界成长起来,而宋鹿,一重逢就借东风搭电梯,之后躲在房间鬼祟地谋划要从林家捞出五百万。她们母女一如既往不要脸,贪得无厌。
林也的目光垂在宋鹿脚上。
宋鹿穿着一双刷得很干净却旧了的运动鞋,是李宁牌的。
七年前,他妈妈刚死。他冲进林综生的书房,抄起桌上的相架就往林综生脸上砸。相片上是父亲拥着练大提琴的宋鹿。他看到窗帘下露出一双赤裸的脚,一把将躲在后面偷看的宋鹿拉出来。
不管亲儿子,却帮着别人养便宜女儿!
更可笑的是,林也走的时候,那个寄养女眼泪汪汪拉住他。
宋鹿当时说的是什么?
“哥,别走。”
七年了,窗帘后颤抖的双脚和眼前的球鞋在林也视线中重叠。
林也笑一下,把打火机收起来,说:“鞋不错,挺爱国。”
第3章 继父。
宋鹿的脚趾在球鞋里尴尬地蜷一下。
林也的话乍一听像是没话找话,但他从来懒得和她多说一字。即使厌恶她,也绝不至于沦落到奚落一个穷学生没钱买鞋。下一秒,她同样从脑海里揪出七年前被他从窗帘后拉出来的回忆。
她的拖鞋掉了,赤脚。
那个时候,林先生很生气,抡起高尔夫球杆一次次打林也的脸。林也反抗,一脚踹在林先生肚子上。林先生因此断了三根肋骨。林也要走,她跑出去拉住林也的衣角,求他别走。
林也当时说的是什么?
“有病。”
七年时光飞逝,和平饭店四楼宴会厅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月光和火光照着三张故人的脸,心思各异。
“还以为主角走了,原来是在这里躲清闲,”宋绫将褪下的一只吊带袜卷在手心,把旗袍撸到膝盖以下,转身,把灯揿开,“你爸爸临时有个会,不然肯定已经到了,也好替你们应酬掉点。日子实在难得,那些人见老爷子肯赏光,全都围着他说话,把老爷子累得。”
“把胸挺起来,头抬高。我就不明白,我把你教得有哪一点见不得人?”宋绫一拎宋鹿,把人拎精神了,又对林也说,“老人家今天特别高兴,已经喝两杯了。医护在旁边劝至多再喝半杯,被老人家好一顿训,吓得旁边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宋绫嫣然一笑,“那位小美人吓得脸都白了。亏得是世交,知根知底,否则,传出去林家门难进,脸难看,可就冤枉死我们了。说到底,是你的客人,不去安抚一下?”
宋绫的每一句都漂亮,每一句都在赶客。
林也说:“谁自作主张骗她来,谁恭恭敬敬送她走。我是个踢断亲生父亲肋骨的混蛋,谁沾我,谁倒霉。不进林家门是她有福,恭喜她躲过一大劫。你就没这种福。”
宋绫脸色一恸,“你会错我们一片好心。再说,两家联姻是老爷子的意思。”
林也哼一声,“对,老爷子一句话能顶天。你没福也是托了老爷子。我还要谢谢爷爷呐,这就去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再活上一甲子,祖坟上蹦跶的小鬼也就消停了。是该走了。林子大,什么人都来凑上一脚,空气里乌七八糟的铜钿臭,闻着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