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来月(46)
当时付长泾就在她身边,问她说:“我看你的手法,有点像湖州竹派的画技。”
“哪来的什么派啊。”林西月噗嗤一声,被他的煞有介事逗笑了,她说:“小时候家里有面屏风,写字写得无聊的时候,我就描上面的纹样玩。”
后来付长泾回想起来,那大概是他精心铺陈的人生里,一次仅有的极为潦草的心动。
车在画廊前的街道上停下。
这个地方在东二环,西月是第一次来。
青铜门隔开了外界喧嚣,门楣上高悬黑底烫金的匾额,写着“松石”两个字,几株青黄交错的木栾树不禁吹,给北风压弯了腰。
付长泾先下了车,他打开门:“下来吧,月月。”
西月一只脚迈出去,乌黑柔顺的长发霎时被大风吹乱。
她刚站稳,就急着伸手去整理头发。
还没有理顺,就落入了一个柔暖的怀抱。
付长泾抱住了她:“我好想你,我是为了你才回来的,知道吗?”
另一头,幽深浓郁的夜色里,缓缓走出一个郑云州。
他刚停好车,眼睛里就落入这么一幕小儿女缠绵的景象。
郑云州顿了顿,点烟的动作停留在半空,拢火的手垂落下来。
他漆黑的瞳孔一缩,闪过一道阴森而尖锐的寒芒。
林西月从来没和男朋友挨得这么近。
她觉得很不舒服,用力地推开了他:“付长泾,你不要这样。”
怎么去了一趟英国,好习惯没见他学到,举止倒是变轻浮了。
郑云州隔得远,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只隐约一个轻软的调子,随着晚风飘入他耳内。
也许在撒娇,也许在害羞。
小情侣分别这么久,难免想念。
他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眼神黯了又黯。
郑云州承认,这幅画面对他的刺激不小。
直到现在他都冷静不下来,也无法镇定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所以迟迟不肯迈动步子。
郑云州一阵阵地发闷,就像潮湿的梅雨天里,一个人待在不开窗的房间,一切阴暗而晦涩的情绪,都堆积到了他的胸口。
他不知道有tຊ什么办法能遏制这股妒火。
或许现在就上去,亲手把付长泾抱着她的一双胳膊拧脱臼,稍微能好点儿。
他点燃烟,深深地抿了一口。
靠着烟草平静下来后,郑云州把烟夹在了指间,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迈了过去。
就像没有看见他们这对鸳鸯。
但架不住付长泾热情。
他主动打招呼说:“叔叔。”
郑云州和他亲叔叔付裕安是同学。
每次在饭局上碰到,总是凑着一块儿叫,久而久之成习惯了。
林西月站在他旁边,也礼节性地点了个头。
但郑云州对这些礼貌视而不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深邃立体的脸上,是一贯的冷漠和轻慢。
付长泾了解他的脾气,也知道这一位有目下无尘的资本,所以从不敢计较。
他便又说了句:“想不到今天您也来了。”
郑云州眉眼冷淡地回:“怎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闻言,林西月忍不住去看他。
郑总在沟通方面的领悟力还是这么顶。
根本不用管对方的死活。
付长泾如此亲和的社交开场,正常人都不会这样理解好吗?
柔和月光下,郑云州也似嘲非嘲的,冷淡地看着她。
只是这份目光里,总像汹涌着一道凌厉的复杂情绪,比一切的言语都锋利。
像要把她活剐了似的。
可能还在生傍晚的气吧,林西月心里一阵忐忑,不敢再和他对视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当然可以去任何地方。”付长泾仍好脾气地笑,“叔叔,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林西月。”
郑云州听见自己的牙齿在咯吱作响。
下一秒,他拧出一个阴郁的笑:“真漂亮。”
客气如付长泾,也不知道这一句该怎么接。
怪里怪气的语调。
哪个大人会这么当面夸小辈的女朋友?
门口只剩他们三个,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安静得可怕。
林西月在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中抬头。
她看看付长泾,又看看郑云州。
而这两个男人都在看她。
西月的四肢陷入僵硬,只能虚弱地牵起唇角:“郑总谬赞了。”
郑云州也跟着笑了,仿佛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他抬腿进去,丢下他们二人在门口。
尴尬过后,付长泾拉起了林西月的手,安慰她说:“叔叔脾气不好,你别介意。”
“没事。”
林西月低下头,把手抽了出来。
她在心里说,我比你更知道,郑云州浑身上下不好的地方,也只有脾气而已。
付长泾领着她进去。
展厅内亮起无数盏灯,将长廊照彻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冷调的白麝香,在暖热的室内闻起来,分外清冽。
只走了一小段,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她和付长泾,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把赵青如拉过来:“哎,这不是在你姑妈家抄经的那个吗?你请她来的?”
“我怎么可能会请她呢!”赵青如端起香槟喝了一口,“没看人家男朋友在旁边吗?她可是付公子的心上人,我能说什么?”
“就这么爱她吗?刚回国,付长泾自己病还没怎么好呢,就带她出来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