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风月(15)
“怎么也不带个手炉?”这人轻言埋怨,“亏你还弹琵琶呢,这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手。”
耳中听着顾眇的啰嗦,睐儿局促之间又在心中泛起几丝甜意。
门关上了,他抬首,一张素白的绢布便映入眼帘。
睐儿蹙眉:“你怎么将眼睛盖上了?”
顾眇摸了摸眼睛上绑着的白绢,道:“听说盲人的眼睛看起来都很怪异,着实是不太好看的。”
睐儿闻言便是一笑,打趣道:“这都多久了,以前怎么没想着遮一遮?这会儿倒在意起来了。”
问完,他就感觉手上的力道重了一分。
“如今自然与以往不同了。”
睐儿微微上扬的嘴角渐渐收住,他望着顾眇,此时才发觉对方原来比自己高出一个头。
靠得这般近,他得昂着头才能看到顾眇的面庞。
眼前之人的满头青丝梳理得一丝不茍,发冠上插着一根竹簪,洁白的绢布盖住了眼睛,更衬得眉如扫墨、鼻若悬胆。
顾眇以前不修边幅,显得潦倒凌乱,之后虽也衣冠整洁,但从未像今日这般精心打理。
睐儿自然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但这般句子落到自己身上,他脑中闪过的却只有受宠若惊。
还未想好如何回话,就听见顾眇急促地咳嗽了起来,睐儿连忙扶他坐下。
“我就说不该这么早挪动的,怎么不好生休息?”
“放心。”顾眇顺了气,“不过是咳嗽罢了,其实我已大好了,你来看看我的画。”
睐儿凝眉看他几眼,最终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桌案上看,见到一幅与之前不同的画作。
“还是送给我的?”他问。
“是,还是送给你的。”
“那……那幅画你准备何时作?”
顾眇在画的留白处盖好了印,才又开口:“不急,时候未到。”
听他这么说,睐儿就只当是对方还未将画作的技法练到火候,于是就撂下不提,只日日过来陪着他练习。
还如以前一般,顾眇对着画作与他说起旅途见闻,听到兴头,他依旧会捧了琵琶弹奏。
隔三岔五,顾眇仍旧会打发他外出采买,他也只是没好气地数落一番后又照实买来。
闲时围炉煮酒,聊起汤显祖《牡丹亭》中《写真》一回里,杜丽娘唱段“个中人全在秋波妙”中所描绘的眸子该是何等样子。
说不到几句,顾眇便起身去桌案前取笔描画,口中说道:“口说无凭,我画给你看。”
睐儿凭着三分醉意,抱了琵琶信手撩弦,将这段《雁过声》缓缓唱来。
未几,顾眇停笔,睐儿探头去看,琵琶声就此错了个音,唱词就断在一个“妙”字上。
这画上“杜丽娘”的眼睛分明就是照着自己的画的!
“好你个顾眇,竟拿我取笑!”睐儿佯怒,美目一凝,伸手戳在顾眇的心口。
顾眇握了这撩人的手往近一扯,睐儿便连人带琵琶倒进了他的怀里。
琵琶的闷声与睐儿的惊呼应和着响起,他轻轻捏着睐儿的手道:“说了,叫我东望。”
不容置疑的语气将睐儿的三分酒意吓退了二分,他仰头,隔着绢布看不到对方的眸子,但蹙起的眉宇却昭示了眼前之人的不满。
睐儿心中惴惴,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手却被对方牵引着贴到了脸颊上。
掌心传来不合时宜的温热,此时他才察觉到,对方向来苍白的脸上仿佛染上了一层胭脂,泛着淡淡的红晕。
“顾先生……”睐儿迟疑开口,“你醉了。”
“我没醉。”顾眇另一只手摁了摁太阳穴,而后拿过睐儿手中的琵琶放到桌案之上。
他跌跌撞撞地挪动几步朝睐儿这边靠,直将睐儿逼得连连后退。
“睐儿莫躲……”他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伸手将人整个束缚在怀里,俯下身子,鼻尖几乎要顶到睐儿眉间,闷声开口。
“你该唤我东望。”
上好的秋露白,香沁眉角,而今萦绕在二人相拥的方寸之间,更觉酒意浓郁、醉人心脾。
顾眇已经贴上了他的额头,睐儿脸上发热,心中忐忑,却也只好抿紧了双唇,将两眼一闭。
半晌,不见唇落下来,他试探着掀开眼皮,见对方就这么抵着他的额头,不再动作。
“顾……”才吐出一个字,腰上的力道忽而一松,顾眇整个人倒在他的肩头,就这样醉倒了。
*
又过了十来日,这天午后,顾眇立于案前琢磨该如何落笔。
有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原先他还扬了眉,不过几瞬却又按下了嘴角。
如他所料,门被轰然推开,肖启蛰如一阵风般撞了进来。
“你还在干什么!”喉咙被一双冰冷的手掐住,顾眇霎时间头昏脑涨。
肖启蛰一把攥起旁边桌案上的纸,怒吼:“还在作这等无用之画,你不怕死,就不怕我杀了他吗?”
说完,他转眼看向跟上来的小厮,问:“睐儿呢?还没带回来?”
“回少卿……已经派人去催了。”话音刚落,小厮就被肖启蛰一脚踢翻。
“没用的东西!”
“少卿太急,我说过火候……。”顾眇话未说完,就被一把推开撞上了桌子,继而昏天黑地地猛咳起来。
他这一咳,好似将肖启蛰冲天的怒火咳掉了不少。
“是我低估你了,那般情景都能叫你翻转过来。”
顾眇扶着桌子,堪堪稳住身形,而后轻蔑一笑:“少卿位高权重用不着那牌子,自然不知其中门道。”
说罢又低咳了几声。
肖启蛰冷哼:“顾先生这病症怕是落下根了,美色误人,我还是将睐儿接回府邸,等顾先生的画技火候到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