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风月(22)
闻言,睐儿将两只酒杯都倒满了,望着杯中漆黑的液体,他迟疑了一会儿,而后端起自己的杯子就要往唇边递。
“等会儿。”顾眇抬手止住。
“再等等……”他摩挲着睐儿的手腕,“等常将军的人来了也不迟。”
睐儿便将酒杯放下,忽然笑着说:“这墨喝起来究竟是什么滋味?”
“苦、涩……”顾眇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混在酒里,滋味也许会有所不同。”
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睐儿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十分吃力。
他望向窗外,不知道是该期待常将军的人赶紧来,还是该期待他们永远不要来。
“睐儿。”他忽然听到顾眇唤他。
“嗯,怎么了?”他抬眼看向对方。
顾眇嘴角带着浅笑,柔声问:“出去以后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睐儿蹙眉,这个问题他从未思考过,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变故,眼前之事尚且顾不过来。
但既然对方问了,他便下意识琢磨了起来。
“出去以后,肯定要先换个名字。”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迟疑着拿眼去看顾眇,两只手扭在一起。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别扭,顾眇开口:“怎么了?”
“那个……”睐儿嗫嚅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跟你说个事,你不准笑。”
“好。”顾眇拉过他的手,“我不笑。”
睐儿这才说:“我父亲本是地方上的一个芝麻官,我五岁的时候家中受了牵连被灭门,我因年幼才进了教坊。”
感受到顾眇的手捏得更紧了些,顾眇抽出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背。
“没事,这么多年了,都过去了。”
而后,他才又接着先前的话说:“在家中的时候,我也是有名字的,但只是小名。”
“叫什么。”顾眇语气饱含期待。
睐儿舔舔嘴唇,贴近了顾眇的耳朵,才肯快速、低声地吐出两个字。
“小花。”
说完,他马上挪开,急切开口:“说好的不许笑我。”
顾眇没有说话,睐儿只看见他眉眼弯弯,满脸只有柔情。
失神间,他被对方拥入怀中,他听见他说。
“好名字,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他的语气太过诚恳,睐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小花……小花……”
顾眇一声声唤着,睐儿不知为何竟从中品出几许虔诚。
他呆愣地解释:“皆因族内所出尽是男孩,我父一直希望我是个女孩,见我生得好,便起了这么个小名。”
才说完,外面忽然响起纷乱声,紧接着一句句长呵打破了寂静的夜。
“京兆尹府捉拿贼寇,闲杂人等回避!京兆尹府捉拿贼寇,闲杂人等回避……”
睐儿发觉抱着自己的身子忽然一颤。
“怎么了?没事吧?”
“无事……”顾眇松开双手,端起两个酒杯,“应当是常将军的人来了,快喝了吧。”
睐儿接过酒杯,顾眇则捏着自己的酒杯轻轻一碰。
“新年快乐,小花。”
睐儿动作一滞,随即展颜一笑:“新年快乐,东望。”
顾眇将手中的酒杯捏得更紧了些,仰头一饮而尽后,他忽然将杯子朝后一扔,伸手捧着睐儿的脸颊将唇贴了上去。
这一吻来得突然,睐儿猝不及防地瞪大了双眼,酒杯从手中跌落,碎在地上。
有别于以往的温柔,顾眇唇齿碾得用力,仿佛要将人吞吃入腹。
“嘶……”睐儿吃痛将人推开,舔了舔嘴角的血丝,刚想开口,就觉肚肠搅动,不由得闷哼出声。
顾眇将人揽在怀里,不断抚摸着他的背。
“没事,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顾眇……”睐儿抓紧了对方的衣袖。
“我在。”
“我好困……”
“睡吧。”顾眇将睐儿的头按在胸前,怀抱着他慢慢滑坐到地上,“睡醒了就没事了。”
睐儿的意识逐渐模糊,朦胧间,他仿佛听到顾眇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他有心想去端温在炭火旁的梨水,但眼皮已沉重地睁不开,不过片刻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
身下的床好像在摇晃,鼻腔里不断钻入腥味。
睐儿吃力地掀开眼皮,入眼一片昏暗,除了一张床,周围只有一架烛台,其上燃着一根蜡烛。
他坐起身,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清醒一些。
“你醒了。”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房间另一头的凳子上坐着个彪形大汉,他上下打量了睐儿一番后,站起来朝着身后走。
对方拉开门后,光从外面涌了进来,睐儿才察觉现在原来是白天。
这人离开后没多久,一个身着盔甲的人就走了进来。
此人看了睐儿几眼,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展开,问:“睐儿是吧?你确定这就是海路图?”
睐儿却不答话,只问:“顾眇呢?他在哪里?”
“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海路图。”
“你就是常恒常将军吧?”睐儿从床上起身,朝着对方走了几步,“我睡了多久?”
常恒眼睛微眯,不错眼地盯着睐儿,好似在思考要不要回答他的问题。
片刻后。
“你睡了三日。”
“三日……”睐儿抬起下巴,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就是了,将军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发现航路好像有些不对是吧?”
常恒没有回答,但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睐儿能确定此时已经航行过了第一张图描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