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31)
裴婉点头,“嗯。”
只看了几眼,音符便跳在心上了。裴婉的指尖轻轻动,随着谱子上的节奏过了一遍,再看向相宜时,多了几分赞许。琵琶的曲谱,五弦与六弦的便不一样。相宜写谱子的习惯与一般的人还不太一样,旁人应当能看懂的不多。
裴婉将自个儿的想法在心里过了一遍,想说出来,又怕过于冒昧。还是相宜从善如流,问道:“姐姐想说什么?”
“嗯......你不知你现在是不是方便。”裴婉拿着曲谱,在手中摩挲。
相宜便道:“自然是方便的,您说。”
“我想.......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将这首曲子弹奏给我听一次。你写谱子的习惯与旁人都不大相同,有几处我怕读错的意思,很想听一回。”裴婉说的诚恳,也顾及着相宜的身体。若是不方便,她便作罢了。
相宜很欢喜,“好啊,我十分乐意!”
在秦馆里,她还是第一次与其他姑娘谈起她的曲子和琵琶。没想到,裴婉姑娘竟是能瞧得明白她的谱子的。仿若是话本子里头,那个对着山川湖海弹琴的游人,终是遇上了能与之对话的旅人。是冷是热,是悲是喜,都能被读懂,多是不易。
她与裴婉一道儿,或许真能寻到爹爹从前说的故事里,那个类似知音的角色也说不定呢。
相宜有点子不好意思,因着腿脚不方便,和瑛也不在房中,还得让裴婉去替她拿匣子里的五弦琵琶。
五弦琵琶比起一般的六弦琵琶要重一些。相宜这把琵琶没有那么有名,是家里留下的念想,她宝贝的紧。自从上学起,她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琵琶了。
裴婉替她将琵琶拿过来,也晓得怎么是对乐器好,将它递给了相宜,“它很特别,有名字吗?”
接过琵琶,相宜想了想,没有找到答案,摇摇头。
它没有名字,从前......自己也没想过要替它取一个名字。身为它的主人,她在流浪,四处寻一顿抱饭才入的秦馆。没将它卖掉就已是身为主人在用命坚持了。
许多时日里,夜半的时分,相宜抱着这柄琵琶,与她说过很多次心事,也问过很多事。它是个遗物,也算是一个家人。
裴婉很喜欢她的琵琶,眼睛盯着一直看,也问道:“为什么不给它取个名字呢,它是一柄很漂亮的琵琶。”
相宜叹了声,淡笑着,“我想想,得取一个能配得上它的名字。”
这话倒是说得轻松愉快,裴婉与相宜都笑了。
相宜调整了琵琶的弦,将它摆在自己身上。纤细的长指拨动了一下琵琶弦,是如同好友见面的熟悉感觉。相宜浅浅的笑,不经想,她的琵琶若是取名,得是什么的名字才最是合适?不知能不能让姜小姐帮着取一个。
她慢慢开始期待了。
曲谱上的内容在指尖跳跃,音符自琵琶弦里诞生。
是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吧。裴婉成了这首曲子的第一位听众,相宜不遗憾。反而觉得十分幸运。她能低头沉入自己的情绪里,曲子是有性子和情绪的。她晓得裴婉能摸到这个,即便是虚无缥缈的意向,她也晓得她懂得。
裴婉的眼里有点子湿润,她不再看相宜弹琵琶的指尖,而是看向了窗子外头。
这首曲子算不得一个柔和的调子,有些热烈,又无力。这两种感受分明是矛盾的,不应该一起出现......可它们实实在在的存在了。
一曲罢。
相宜的手轻轻放下,覆在琵琶的琴弦上。裴婉也站起来,替她将琵琶好好放回到匣子里。
良久,裴婉才出声,“这曲子......”
她忽然想不到什么字词去形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
相宜问她,“裴姐姐喜欢这首曲子吗?”
在弹奏的时候,她自然而然的改了三处地方。在姜小姐今天说替她写一首曲子之前,这份曲谱就已经出现了。是在姜小姐不在的日子里,她独自写的。
相宜想到和瑛。还没有来得及弹给和瑛听,第一个听到的人是裴婉,难道还不是缘分么?
既然如此,这首曲子也该有自己的归宿。
“我很喜欢,还想问问你,可以不可以......”裴婉说到一半,停下来。这样问相宜的话,是不太妥当的。
相宜却直接的说:“嗯!可以。”
她拿起曲谱,也拿起笔,在谱曲的三处位置上做了修改。最后,将谱子捧着给了裴婉,她有点信缘分,“裴姐姐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将它带走吧。”
“你这......就这么给了我?”裴婉惊诧道。
相宜却说:“我这谱子旁人怕是瞧不太明白,姐姐能看得懂,难道不是缘分吗?”
即使之前有看不懂的地方,她在裴婉面前弹过一次后,想来裴婉也能懂得了。
裴婉接过了曲谱,看了又看。她是真的喜欢这首曲子,对相宜很是感激。可东西不能就这么拿,人与人的往来是要有过程的。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荷包,将其放在桌案上,推到了相宜面前,“收下它吧。”
相宜摸了摸那个荷包,才道:“是钱啊?”
“嗯。就当我买了你的谱子,可以么?不是轻视你的意思,是我......我得让这事儿在我这里过得去,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吧。”裴婉解释道。
心安了,才能接受这头一次的相赠。
相宜没有拒绝,将荷包收起来,如实说:“可这有点多了。”
裴婉说:“不多。去外头买一首这样的曲子,怕是不容易,也不会便宜的。咱们在秦馆里,要钱做什么用呢。”
“好......”相宜收下了钱,却也知道裴婉的话里说的半真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