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61)
那两人见状,识趣的离开了阁中。
见秦孟乐想起身,姜折伸手,扶着秦孟乐坐起来,“可以先躺着,不要起身了。”
面对姜折,秦孟乐的眼神有些闪躲,“阿折,昨天你都瞧见了吗?”
昨天那样的场面,多么肮脏。她当时有是多么狼狈不堪,她最不愿意让姜折看到这样的自己。哪怕是死在日公馆,她也会认命的……可偏偏!偏偏就是让姜折看到了……
昨夜醒来,秦孟乐是被疼醒的。周围有三四个医生,围着她。沈平惠似乎都站在外围,她伸手,想要问一问沈平惠。可手刚抬起来,便被说着洋文的医生握住,将输液的枕头扎进了她的身体里。
可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后面睁开眼睛都瞧不清楚眼前人的样貌。昏睡中,她唯一看到的就是姜折。
那是年少时的姜折,齐肩的头发,穿着蓝白色的裙子,腰带上还系着好看的流苏。走起路来,流苏就一动一动的。梦里,她的手又能弹琵琶了,姜折与她就在山脚的小亭子里,四周没有看课,没有任何人,只有湖里的戏水的白鹅和啄尾巴的鸳鸯。
她在梦里问姜折,“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姜折笑得很傻气,疑问道:“我不是给你金子了吗?秦姐姐可以去选择新的生活,可以去国外。也可以置办一些房产……”
可姜折还没说完,秦孟乐就着急的打断了她的话,她很着急,“我不要金子!”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金子!她也不喜欢秦馆的生活。当她亲手杀死奴隶秦馆女子的老馆主,她就知道一辈子,再难跳出此生囹圄。前半生得不到的,就连在梦中也得不到吗?
姜折问:“那里要什么?”
就算是在梦里,秦孟乐的泪顷刻之间也落了下来,她想同姜折说好多话,但唯独没法子说出她想要的是什么。
姜折追问:“秦姐姐?你同我说,你想要什么,好不好?”
秦孟乐哭着笑了,咬着嘴唇,忽然抱了一下姜折。
梦境的最后,秦孟乐说:“不……不想要了。”
……
姜折替她打了热水,用柔软的毛巾擦拭秦孟乐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被匕首扎穿的那只手,被厚厚的包裹起来。
“别担心,好好养着,身子会好的。”姜折一边轻轻的给她擦着身上的血污,一边安慰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阿折,我是个很要体面的人。”她已将话挑明了说,却不知姜折能听进去几分。
她看到姜折别过了眼,是隐隐的在忍耐着情绪。
果然啊,阿折什么都看到了。她亲手将自己从日公馆带出来,怎么可能瞒得住她呢……心里的火,似乎就在这一瞬湮灭了。
“不晓得她们会不会很害怕。”秦孟乐说话已是虚弱的气声,每说一句话,胸腔里不知名的疼痛就会加剧几分,她忍耐的很辛苦。
姜折脑子里浮现出相宜的样子。相宜是同她说过,她很害怕。
姜折却在说谎,“不会的,你还在她们就不会乱。”
“是么……”秦孟乐看着姜折收起毛巾,洗干净,又重新挂到房间里的架子上。
“怎么不告诉我,你碰过鸦片。”
秦孟乐深吸一口气,才能出声:“那是你走了之后的事了。姜家没有在你走后再为难过我,应当是觉得你我断干净了吧。”
“后面为难秦馆的都是洋人吧?”
秦孟乐点头,“先是法兰西人,后是日本人。他们……都有各自的目的。日本人想要秦馆街造工厂,我自然不会同意。很快,法兰西人就找上了我……”后面的事,她不再说了,姜折能够想得到。
“我回国后,你就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的。”姜折后悔了,说出这话她就想到了此前自己的所为。
秦孟乐还是不惯着她,将窗户纸捅破,“姜六小姐当时不是不愿意见我么。如今就不要想从前的事儿了。”
徒增歉疚罢了。
外面不知是谁上楼梯,脚步声异常明显。姜折立刻警惕起来,挡在床榻前面。
过了半晌,门外的刘副官敲响了门:“六小姐。”
姜折松了一口气,眼神安抚了秦孟乐,才回答道:“是我。”
“二少爷请您回家一趟。”
大约是为了同自己说明秦孟乐的病情吧?姜折想了想,还是站起身,“好,楼下等我。”
秦孟乐不知何时坐直了身体,一把便抓住了姜折:“你要走了吗?”
能不能不走呢?能不能再等一等……
“嗯,我得回去一趟。我会找专业的护工来照顾你,确保她们的身份都是安全的。我会很快回来,你安心养病。”
除了要回姜家一趟,报社那边的事也得赶快处理。就这几日,针对日本公馆发生的事情,函文报需要给大家一个真相。这是对那些学生的一个许诺。
秦孟乐有些奇怪,咬住自己的嘴唇,片刻之后松开,朝姜折伸手,她说:“阿折,抱我一下。”
“嗯?”姜折愣了一瞬,在看到秦孟乐灰败的面色时,伸出了手。
仅仅一瞬间的拥抱,原来是那么的温暖。
姜折还在安慰她:“秦姐姐要信我说的话,你的身体一定可以好起来。等到这些洋人都被赶出去了,这里的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秦孟乐应了她:“好。我相信你说的,这里的女人都会有新的日子。”
姜折离开了。
秦孟乐却还在原地。
她强忍住身上的疼痛,一步一步走到了妆台前。妆台的小抽屉里有纸和笔,她准备给姜折留下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