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64)
“不要出去!”和瑛伸出手,拦着她。
相宜笑着哭,反问和瑛,“外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外面发生的事,难道是和她有关吗?”
外头人声鼎沸,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奇怪的仪式。但若非与姜小姐有关系,和瑛何必拦着自己呢?
“她出了什么事!你总要让我亲眼看到才算的真吧!”
相宜罕见的粗鲁的推开和瑛,立刻夺门而出,跑下阁楼。净安阁门前并没有多少人,姑娘们几乎都在往秦馆的大门走去。
依稀的,在嘈杂的人声中,相宜听到了裴婉的声音。
那是女儿家的嘶哑的喊叫声。
相宜跑着走向人群里,她与所有的秦馆的姑娘一样,在下面看着高台上的裴婉。
所有人都那么期待裴婉后面的话。
裴婉在高台上,未施粉黛,手中攥着一沓厚厚的纸张,“咱们的秦馆主与姜家的六小姐都死在日本人的手中,秦馆的姐妹们应当都知晓了!函文报上写的那些事,馆主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我们!外头的学生们都罢了课,商人们停了市,那我们呢!”
“现在我手中是馆主留给大家的东西,秦馆里所有姐妹的身契!今日!受馆主所托,将身契还给大家!”
相宜在人群中视线一下变得模糊,两行泪凄然落下。
裴婉这时方才看到相宜,箭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只得咬牙道,“青史留存的都是胜者所书,我等女子的一生,愿是你我共书。秦馆的大门将为众位姐妹敞开,所有人都可以走进游行的队伍里。我们与读书人是一样的,华夏存亡之际,我们亦有选择。馆主与姜小姐用性命给我们铺开的路,诸位,要好好珍惜。”
下处,桑芊在秦馆的铁门旁,用钥匙缓缓的打开铁锁。
高台上,裴婉朝着桑芊微微点头。
火柴划出一道弧线,火焰亮起。
火苗开始慢慢吞噬裴婉手中的一沓纸张,下面人群骚动。或许她们都对自己的往后有了些算计,纸张烧到了一半,裴婉将其甩向天空,灰烬散在众人的面前。
不知是谁的声音,喊道:“往后,我们真的自由了!”
又有此起彼伏的应答,“是啊!馆主放我们自由了......”
“为了馆主,为了那位姜六小姐,我们也该跟那些外来人争上一争!”
相宜忍了好久好久,再也忍不住:“不止...不止如此!她们想要......要所有人都为这个民族争一争!”
她一直都晓得姜小姐的意思。
她的爱人的想法,有些隐晦,又太过热烈。矛盾的要死,也让人痛惜的要死。
“对!学生们游行的队伍就快要经过秦馆门前了!北边的战事还在打,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怕死,不怕得罪外族人,要求日本人归还姜小姐的尸体厚葬,我们该和他们一起!”
相宜软了手脚,无声的询问:“她的尸体......还在那些畜生的手里?”
扒开人群,相宜跌跌撞撞走到秦馆的铁门前。那散铁门很厚重,她记得第一次光明正大走出去,是姜小姐让她去学校读书......
不能这样......她们都该干干净净的回来。
铁门上斑驳的锈迹是秦馆的过去,这快地方庇护着那么多人,馆主做了那么多努力。将自己都填进了命运的虚无的黑洞中。还有她的爱人......是啊,许相宜最是能够理解姜折,单凭一个秦馆主并不足以让这个城镇愤怒。加上姜折的死,苏州镇的姜家,那些已经走到秦馆门前的爱国学生,都有足够的理由举起手中的旗帜。相宜重重的推开铁门。
“如果可以,请诸位姐妹帮我,带她的尸体回来,干干净净的走。”
......
秦馆的女子与学生游行的队伍融合的过程很快。她们明明那么不同,步伐却是那样一致。旗帜上写的标语,从每个人口中喊出来都是那般有力量。
裴婉找到了相宜,扶着她,走在队伍里。相宜早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她想和姜折说,她有些恨她了。
可姜折听不到了。
队伍走得不快,陆续有新的民众走进队伍里,这队伍越来越长了。和大家期望的一样,她们走到了使馆界子午街的牌坊下。
相宜亲眼所见,姜折穿着那套衣裳,头被黑布包着,脖子上拴着粗粗的麻绳......
那套衣裳,昨天还挂在她的衣柜里。
姜折的尸体被悬挂在牌坊下,随着风吹过的力道摇晃着。那衣裳上全是血迹,左边手臂上的衣服被撕扯的破碎,露出被刮过的皮肉和骨头。
“姜小姐!”相宜挣了裴婉的搀扶,扑向牌坊之下!
“相宜!”
相宜扑到在姜折的尸体前,仰头上望。
昨夜......昨夜她们还拥抱在一起,她还感受着姜折的体温,姜折的心跳。这会儿相宜看着姜折,指尖仿佛还有她的温度,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
“姜折!你怎么......”相宜嘶哑的想要呼唤,可眼前的景物摇晃着,她撑着一股劲儿,那牌坊太高了,她伸手也够不到姜折。
“你如何不能等等我。”你就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跟着你一起做这样的事呢?
裴婉终于拨开人群,跑到相宜身边。
这丫头看着已经失去了那些个精神头,只这么目光空洞的盯着姜六小姐的尸体。
“你怎么舍得……”
可事实是,她的姜小姐似乎……似乎真的离开了,连同一声道别也没有……
狠心的女人,对那些不认识的人都那么心软。怎么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就这么狠心呢。
她也有想要为姜折遮风挡雨的一颗心,只是…她实在是太慢了。一开始,她就太慢了。她许相宜没有秦孟乐那样的阅历与决绝,也不曾有替爱人献身成全的机会。相宜将手指抠进身下的尘土里,力道大的手指尖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