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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河(70)

作者: 景咸 阅读记录

相宜背着琵琶,笑意转瞬即逝,“不会。走吧。”

两人知道相宜对她们做过的事情心知肚明,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去解释,毕竟,涉及到姜小姐便不是可以轻易开口的。

她们要去到原先秦馆的地界。姜家人最大的善意大抵就是留下了姜折给相宜的东西,并且没有提出过要将姜折的坟墓迁到姜家祖坟里头去。

推开秦馆陈旧的铁门,踏入秦馆的范围,相宜又是一阵恍惚。

已经这么久了吗?

换过一次的铁门都已生了锈迹。

她叹出一声的了然,心又被攥紧了,侧目与裴婉说了句:“姜家四爷身体可还好吗?”

裴婉一愣。果然,相宜什么都是知道的。

“我们......”

“我能想到事出有因,可你们该早点过来和我说清。”

相宜与姜家那么多年来,联系不少。囤积药品之类的活计,也与姜家有所合作,偏偏其中的症结是心病,难以周全。

裴婉道:“我怕你多想,才没有让木晗来找你。”

“你们不来找我,反而是让我多想。”相宜说着,将琵琶抱得更紧些。那么多年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妥当,她有很多的时间去想事情:“我最怕,什么都不说。我入秦馆时,才十五岁,裴姐姐,你瞧着我到了今日,总是了解我的。”

“是了。是我想得欠妥,相宜,你莫要往心里去。”

穿过秦馆的街道,就是秦孟乐与姜折的坟冢。相宜声音都放轻了一些,“译文带来了吧。”

凌木晗答道:“带了。”

“一会儿,给我瞧瞧。”

此事就此揭过。

......

姜折与秦孟乐的坟冢十八年间修缮了两次,今天看上去,像是两座新坟。

旧人旧事,旧人新冢。许相宜看着姜折的坟冢,脸上还是笑着,她蹲下身子放置上新的火盆,火柴划过点燃香烛。

“姜小姐。”相宜蹲着一张一张的冥纸放进火盆里,不消多时,灰烬扬起。

老人们说,火盆里的灰烬扬起,是逝者的欢喜搅动的和风。边上就是秦馆主,每一回她们都带着东西来,给两位故人续上另一个世界香火。

“四爷身体安好,我也安好。”相宜感受着雨前的风,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么多年,怎么还不愿意来瞧瞧我呢。你别怕,我已经不怪你了,就只想再见见你。你在天有灵,圆我一次心愿好不好?”

相宜低眉,不期然还是滚落了泪水,哽咽道:“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裴婉忍不住,“相宜......不是。”

所有人都知道相宜做的很好,姜六小姐留下的每一样东西,都被她用得很好。没有人会想到当年秦馆的姑娘,能做到这个地步。

凌木晗轻声道出对友人的安慰:“可能等到战争结束,阿折会回来的。”

相宜摇摇头,声音很坚定,“等到战争结束,她的理想完成了,她不用再来见我。”

是该轮到,她去见姜小姐的时候了。相宜的膝盖触碰到了土地,她跪了下去,重复着放冥纸的动作。友人不跪友人,若是亲人爱人,便是可以的。

“阿折不想你这样。”

良久,琵琶弦拨动,是那曲苏州河。

这首曲子没有过于激烈昂扬的高潮,形容起来是涓涓细流,绵远流长。是一个女儿家在青涩年华里的作品,里面全是对一个人的情愫,从浅至深,从无到有。左不过水滴石穿,一滴一滴,流到了今日......

曲罢,雨落下来,时机仿佛正好。和瑛替相宜撑开雨伞,帮衬着收好祭拜的物件儿。

凌木晗在这个时候递上写好的译文。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写得很清楚,第一个名字注定在这雨天掀起一番风浪。

相宜还没来得及放置好琵琶,单手接过展开的译文纸张。

她眼睛不大好,在第一眼看到那个名字时,忍不住紧紧的闭上眼睛,深呼吸后才敢睁开。

手就这样颤抖的不成样子。

“姜、姜折?”相宜抬眼,看向凌木晗试图从她的眼睛里找到答案,“她的名字怎么会在上面?”

“我们去过姜家就是因为这个......我们去向四爷求证,想知道当年是否另有隐情,这上面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就是阿折。”

相宜哑声,追问:“那结果呢?”

“不是......四爷坦言,当年阿折的事是二爷亲手办的,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毕竟那时......是你替阿折收的尸,你比谁都清楚。”

相宜眼里的光黯淡下去,译文在她指尖一松,落在地上,被雨水慢慢打湿。

时间一下一下的走,相宜站着,一动不动。

是吗?四爷并不清楚当年姜小姐的事,自然也不会知道她的打算。二爷已逝,想要去追问根本就不可能。姜小姐尸体上的细节确实是她最为清楚。

脑中忽现白光,相宜口中被自己咬出血腥味儿,“当年......”

当年姜小姐的尸体全是伤痕,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好的地方,正是因为这样,苏镇的人们才会这样生气,愤怒的罢课罢市,大大小小的游行持续了半年之久。

她试图去寻找过姜小姐脖子上的那颗痣,可她没有找到......

相宜回望那座坟冢,手中的琵琶轰然坠地。

“姑娘!您......”

相宜愣着,忽然笑了。

“相宜,你怎么了?”裴婉扶住她,生怕出了什么事。

相宜从轻笑到大笑,活活的像个疯子,笑到咳嗽不止,笑到失去力气跪伏在地,一身衣服染上雨水混合着的泥土。

“姜家二爷,从前来试探过我。却又那么轻易的放过了我......”相宜是欣喜的,即便泪流满面,“我怨恨了他那么久,却没敢在他在世的时候去问过一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