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赴死(19)
母亲独自一人做了这些事,她白天在地窖里分尸,晚上就能擦掉脸上手上的血,做拿手的香葱炒蛋给我吃,问我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她把尸块都处理完,转身又让卢警察从市里给我带圣诞礼物。
……
从小到大,一直跟在母亲身边,我却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但我的内心竟然很平静。
因为是最亲的人,即便听到了如此残忍的罪行,我也不觉得害怕,她在别人眼里是精神病,是杀人犯,在我眼里只是妈妈。
她还活着,目前很安全,这就是好事。至于她杀人,这事一定有隐情,还有时间,我还能想办法。
卢警察说:「这案子十几年了一直没破,谁都想不到会是她干的,直到现在她也只是认罪,不肯悔罪也不说动机。也就是说,她只是客观地陈述自己是怎么杀人的,其他主观的想法一概没有。
「她唯一的从轻情节就是自首,可自首这种事越早越好,她拖了十几年才来自首,作用已经不大了。如果她能讲出被害人的过错会更有用,我、律师,甚至公诉人都反复问过她,她都不理会,像是对人世间没有留恋了,一心求死。她只苦苦哀求我不要告诉你,说告诉你也帮不上忙,只会让你伤心。可是这事毕竟太大了。」
我头脑中一根弦猛地绷断了,「现在到哪一步了?」
卢警察不忍心看我的表情,别开了眼睛,说:「庭审已经结束了。杀人分尸属于作案手段极其残忍,又在逃这么多年,一审被判了死刑。」
「凭什么?陈殊又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
「陈殊确实不是好人,当年还被立案通缉,可再如何十恶不赦的人被谋杀,也都必须查清真相。因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也有作为人的权利,其生命权也受到法律的保护。他做了坏事,应当被法律制裁,而不是被非法剥夺生命。」
我理解卢警察说的,可这种事落到自己家,就没办法这么客观了。
卢警察说:「你别急,现在死刑复核阶段还要两个月,还有时间。既然你回来了,趁着还来得及赶紧去劝劝你妈妈,说不定她看到你就不忍心了。」
「她本来就不想让我知道,我突然出现可能会刺激她。还有时间,我还能想办法。」我忽然想起那个邮电局的女人说的话,「卢叔,你知道我妈有精神病吗?」
「我理解你救母心切,但这条路行不通,她没有,她的思维逻辑很清晰,做过司法精神病鉴定了。」
「她现在是没有,可能以前有呢?你估计不知道,我得去找知道的人。」
我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还想找谁?」卢警察拦住我,「阿洄,已经很晚了,你很累了,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到时候怎么帮你妈妈?我现在带你去吃个饭,然后好好睡一觉,其他的明天再说。」
卢警察这样一说,我才发现我真的好累,也好饿,我跑了整整一天,时差都来不及倒。
我只是看到我头上那只钟,它告诉我快一点、再快一点,所以我一直在奔跑。
我稳了稳心神,想起卢警察应该还知道一些镇上的事,于是跟着他去吃饭。
我想知道父亲是不是还活着,1996 塘口仓库爆炸的那一夜,父亲有没有假死。
今天走了很多路,问了好些人,我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但我还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卢叔,你知道秦方吗?」
「秦方?」卢警察听我提起这个名字,一脸诧异,「他也是烟花厂以前的一个工人,但和你家没什么关系,你问他做什么?」
「小时候听说过这个人,但想不起来是什么事了,就是问问。」
「秦方 94 年那会儿失踪了,很多人都怀疑是被陈广害了,但没有证据只能算失踪。一直到 99 年烟花厂被查,陈广的手下指认了埋尸现场,我们才知道他早就死在这里了,推算死亡时间差不多就是失踪的那一年。」
「94 年吗?我怎么记得是 96 年……」
「是 94 年。」
「真的不是 96 年?卢叔,您好好想想。」
「当然不是,秦方失踪的时候我还没毕业,我是从爸妈口中听说这件事的。你那时候才几岁,哪里记得清几几年。」
是啊,我那时候才几岁,能有什么深刻印象。
在母亲的讲述中,秦方是 1996 年为了举报烟花厂勾结小作坊,被陈广的人杀死的,随后陈殊把父亲诱骗到仓库迷晕,将杀人的罪行嫁祸给父亲。父亲通过爆炸假死,得以脱身。
可秦方明明是 1994 年死的,他的尸体被埋在山林间,从此人间蒸发,直到 99 年才被发现,和 96 年的仓库爆炸完全挨不上。
——所以陆律师,您说的是对的,这才是黑社会的做法。他们肆无忌惮,对于我们这些小人物根本懒得用心机,直接杀了埋了就行。
秦方确实死了,但和我父亲毫无关系。
他的事跟我父亲的事,根本就是相隔两年的两回事。
……
由此我终于明白了,都不是父亲。
在地窖中杀死陈殊的人,不是父亲;保护我不再被霸凌的人,不是父亲;送我圣诞礼物的人,不是父亲。
只有仓库爆炸后的尸体,真的是父亲。
高二那年,我误打误撞发现了地窖的秘密,就在从县城回市里的那短短两小时车程中,母亲想好了那段为我编造的谎言。
正如卢警察所说,当年我还小,镇上发生的很多事我只是模糊有个印象。而母亲太狡猾,她混淆时间,杜撰不存在的信息,结合我小时候的经历,把现实加工得一半真一半假,利用我模糊的记忆来诓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