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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夏日(2)

作者: 嘉润 阅读记录

当时她刚分手两个月(易纯并不清楚后来他们又怎么复合的),本想将孩子打掉,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愿意生下,她十四岁跟着同村的人出去打工,十八岁因为害怕又跑回家里,找到她的姐姐也就是易纯的妈妈,把孩子生下来后再次离开。

期间她打过钱,也寄过衣服,所以在易纯刚有记忆的时候便知道她的存在,只不过没怎么见过她,她的脸是一团模糊的云。

易纯跟她并不亲,自然也不想同她住在一起。

房间里有两张床,用一面窗帘隔开,易纯躺在床上扭头便能看到阳台,还有外面郁郁葱葱的树木,远处山上有明灭灯光,星星点点缀在夜空,她睡意全无,听着窗帘的另一面传出来的细微动静。

眼泪是温热的,触感在夜里更加明显,在用窗帘辟出来的两个空间中,两边都极力克制声音,彷佛谁也不曾打扰到谁。

旁边传来一阵清脆尖锐的摔裂声,两边的声音同时停止,隔壁骂骂嚷嚷,随后有摔门声。

“又在打?”

“好像是。”

他们两个人似乎没了兴致,小声嘀咕一句,最后男人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了句“作孽”,之后又说了几句,易纯听不懂,王琴“嘘”了一声,有些生气地让他闭嘴。

易纯感觉自己的眼睛像即将干涸的泉水,酸涩得稍微闭一下就痛,她保持姿势假装睡着,在听到男人女人平稳的呼吸声后轻手轻脚下床,在昏暗的室内找到自己的外套,小心挪到门边,最后开门出去,回想来时的路线,摸索到公寓出口。

易纯记得楼下有家报亭,白天路过的时候看见有红色的座机。

只是可惜时间太晚,等她到的时候报亭早就关门,留下一盏昏弱的路灯。

马路上寂静无人,偶有横穿的黑猫,易纯不想回去,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就如同搁浅的鱼重新归入大海。不远处有海浪声,海水的腥味钻进鼻腔,在她想往远处走走找到下一个电话亭时,她注意到报亭后面坐着一个转动打火机的人。

在他抬头的瞬间,易纯看到他一双深黑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与下午在门口遇到他时的眼神一样。

她下午跟王琴出去买洗漱用品,在门口遇到从隔壁出来的人。

对于他,易纯唯一记得真切的是他下垂的眼摆,那似乎是天生的弧度,漆黑的瞳仁冷淡,只有眼摆撞出来一丝孩子气的味道,冷淡跟孩子气太矛盾了,于是在那天下午易纯频繁想起那种矛盾感,好像在广州下暴雪,接着便会想起故乡的暴雪天气,以及王丽华高兴又难过的矛盾神情。

火苗从打火机里蹿出,照在他微抿的嘴唇上,投下飘摇的光影,嘴唇旁边是暗青色的伤疤,随后易纯听到他指路,说前面拐角处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声音是冷的,就好比走在路上无意间踢了下小石子,不带任何目的。

易纯当时并没有深思他为何知道自己要打电话,夏夜炙热的气息堵在嗓子里,她极为艰难地嗯了一声,或许他觉得对方是个哑巴,意外看她一眼,又不在意地垂下眼睑,继续玩弄那只打火机。

易纯忘记说谢谢,在拐进便利店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那里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王丽华的手机不太好用 ,经常接收不了信号,但易纯仍然抱着侥幸心理拨通,那边传来无信号的提示音,她不死心地又拨了两遍,最后在店员探寻的目光中狼狈离开。

远离目光之后易纯再次忍不住哭出来,外套内衬里有一个很小的布袋,四周被歪扭的针线缝住,她握住里面的纸币,在异地的马路边上生出茫然无措的感觉,混沌的记忆胡乱在脑海中倒腾,邻居说过的那句“没人要的孩子”在易纯耳边响起,她想反驳,但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头一次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易纯怨恨自己的懦弱,如果她懂得反抗,是不是就不会被带到广州,那袋坏掉的无花果是不是就不会被扔掉,可是人开窍太迟。

她走到报亭,在原先坐着人的位置有一只正在咬火腿肠的野猫,毛色混杂。

野猫到处都是。

直到很久以后易纯才反应过来一件事,她跟蒋域初次见面为什么会那样,在彼此沉默的眼神中,他们有类似的对抗。

野草会扎堆生长,她和蒋域短暂地扯开生活的缝隙,或许说他们同病相怜地遥遥相望过。

第2章 风扇扇风带水汽

公寓楼彷佛一个闷笼,湿闷,室内的空气晚高峰般拥挤不堪,打开阳台门后吹进来的依旧是湿热的空气,外面粘稠的气息裹着热浪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皮肤里。

那时候正值暑假,于是王琴并不着急让易纯入学,在那间不足五十平方的房子里,她青春时期所有纷扬的心事如同野火蔓延。

她会觉得无聊,站在阳台看向窗外,看窗外的榕树与自己的北方小城有什么不同,隔壁阳台上坏了的花盆里散出湿润的土壤,花盆旁边总是有两双尺码很大的运动鞋交替出现,随后她又想起海水的味道果真是咸的,再忍不住频繁看挂在白墙上的钟表,他们该下班回家了,她该摆出什么姿势,坐在哪里,或者做什么会显得她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显得她不会给别人找麻烦。

小时候易纯觉得那是一种对大人的畏惧,所以会做出一系列类似讨好的事情,只为了让他们觉得王丽华把她养得很好。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易纯躺在床上突然又回想以前,泄洪般顿悟,她曾经在他们面前的所作所为其实是某种尴尬的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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