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冬天(47)

总之在顾栩冬的认知里，这辈子他再跟顾卫光见面的话，场面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天下午顾栩冬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家里待了很久。

刚入冬不久的满县，大雾四起，本就不见太阳的白天很快结束，窗外只剩漫长无尽头的昏暗。

顾栩冬像小时候妈妈刚离开他时那样，把自己尽力缩在房间最角落的地方，想象着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坚持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没能逃掉命运的烂泥坑。

顾栩冬最心灰意冷的时候，是胡生拉了他一把。

那晚，胡生敲门的时候，顾栩冬以为是警察来了。

他从幽暗的房间里慢慢走到门口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开门，结果看到胡生一张焦急等待的熟悉面孔时，只大脑一片空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后来，顾栩冬只记得，那天他的鼻尖是酸的，像是在极力忍着些什么。

胡生是来喊顾栩冬回去继续上学的。

他来之前已经找过了被打的学生家长，自己垫钱做了赔偿求了他们不要把这件事闹到报警。

被打的学生挑衅在先，他们也不完全站理，于是学生家长便也骂骂咧咧接受了胡生的请求。

最主要的是，胡生出的钱够多，将近他三个月的工资全都拿了出来。

但赔钱这事胡生一直没有跟顾栩冬说，后来他还是从其他学生嘴里听到的。

“这点钱买我学生一个未来，值了。”

顾栩冬找到胡生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批卷子，鼻梁上挂着个眼镜，抬头看他的时候眉眼像个小老头一样慈祥。

“我会还你的。”顾栩冬说，“很快。”

胡生摇摇头：“不急，分批还吧，当我存款放你那了的，什么时候你大学毕业有工作能挣钱了，再慢慢还我。”

“只差一点，你等我再攒攒就还你。”顾栩冬坚持。

“我也不是白帮你的。”胡生放下笔：“我要利息，还我的时候记得连本带利给。”

顾栩冬沉默，手心攥拳。

办公室里这会儿没有其他人在，于是胡生继续说：“如果你觉得心里不安，那你就答应老师一件事，不要再跟人打架。”

拳头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你要好好过好你自己的人生，不要去管别人说什么，别人说什么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胡生语重心长，那天他还说了很多，顾栩冬后来也总是想起。

胡生说，你要走出去看看，去见天地辽阔，山高水阔；去过春天，别把自己困在冬天里。

*

“对不起。”顾栩冬说。

他的歉意不是对陈佳硕，而是对胡生。

他食言了。

只是早上那样的情况，即使重来一万次顾栩冬应该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没办法放下林安燃不管。

胡生吸口气 ，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无声地将手搭在顾栩冬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意思是他都明白，他原谅他了。

可是林安燃不明白，她惊讶地扭头看向他，她不明白顾栩冬为什么会道歉，以及为什么要道歉。

她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跟谁说对不起。

同样是在状况外的陈佳硕听到顾栩冬说对不起，于是也跟着认错道歉：“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对不起，我愿意接受处罚。”

“你呢？”老徐把目光看向最后一个迟迟没有表态的林安燃，说：“你知道错了吗？”

林安燃瘪瘪嘴，下巴又扬得高了些说：“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如果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个过错，那她就是错在需要学校参与进了这件事，错在她没办法直接给造谣的人档案上记过。

“你！”老徐气到手指着她颤巍巍说：“陈佳硕说的事情，是不是有一半是实情，你是不是在酒吧里唱歌！”

“是又怎么样？”林安燃面色平静坦荡，“我正常兼职赚钱，有什么错。”

“你自己不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人家能误会你吗！”老徐情绪到了气头上，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办公室陷入一阵死寂。

第二次了，林安燃被他教育过两次，次次都是这样。

哼。林安燃冷笑。

“那要按您这么说，陈佳硕为什么会在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见到我，意思是不是他也去过了。既然那么多人去过，是不是都应该被造黄谣啊！”

老徐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咽了口气强撑着试图找补：“总之你们学生，就应该在学校好好上课学习！不然家长和老师，你说你们对得起哪个？”

假大空。

林安燃只继续逼问：“徐老师，请问您什么是乱七八糟的地方？我老老实实在学校就不会被人造谣吗，他们要造谣会管我在什么地方吗？”

“那也好过你在那种地方待着！”老徐坚持批评。

“大家都是打工挣钱，您比别人高贵什么呢。”安燃也一点不肯低头。

事情发展开始偏离既定轨迹。

本来是三个学生的矛盾调解，最后变成了徐主任和林安燃两个人的针锋相对。

“徐主任，林安燃的问题后面我会和她再说，当下这件事我们希望学校能尽快解决，陈佳硕要当众检讨道歉，这样才能向其他同学最警示，学校不是可以随意造谣生事的地方。”

胡生不动声色往前站了站，半边身子将林安燃挡在身后做保护状。

护犊子了。

林安燃看着胡生年纪轻轻就生了不少白发的后脑勺，嘴角微微一笑，心想原来胡生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任人拿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