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梅(85)
周念突然开口问:“妈,你打算离婚吗?”
张宁先是一愣,而后窘迫一笑:“你在说什么呢?”
周念把碗筷轻轻搁置在桌上,像是自说自话。
“今天的事,是我做的。”
张宁夹菜的手一僵:“什么?”
周念这才面向她,一字一字地吐露:“今天那段视频,是我故意让人放的。”
张宁的手肉眼可见地颤动,她不确信地重复道:“你让人放的?”
“是。”
周念眼神坚定。
“是我做的。”
张宁的眼泪夺眶而出,再次开口是沙哑的颤音。
“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要逼我们离婚吗?我们欠你什么吗?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们?”
“妈?”周念不可置信道:“他都这样了,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要忍受?”
话音未落,张宁突然将手中饭碗砸落在地,她激动道:“他是你爸!他再怎么不对,他也是你爸!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我是不是提醒过你让你别插手这件事。你这样做让他以后在单位怎么面对同事,让他以后怎么面对街坊邻居,让他怎么做人!”
周念看着她歇斯底里地咆哮,只觉得周遭全是单一的鸣音,只能看到她的唇形在不断变化,却分辨不出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平静地看着她指责谩骂,而内心再无波澜。
等张宁恢复平静,周念才淡淡地开口。
“所以......到头来,我才是那个罪人?”
**
夜宵摊的边角,钨丝在沾满油垢的玻璃灯罩里苟延残喘,将本就不亮的光晕滤成病恹恹的昏黄。礼堂发生的事,桌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听闻了些,也许是忌惮江池的情绪,没人敢提起。几个本就不太熟的酒肉朋友见气氛微妙就提早散场了,剩下几个交情深的留了下来。
一顿饭下来,江池面前的一次性筷子始终原封不动地躺着,连塑料包装纸都没拆。宋佳月心头说不出的难受,她咬着下唇回身打了碗饭舀了些汤送到他面前。
“真不饿吗?”
江池垂眼盯着水泥地上的裂缝,两指夹着烟尾,一口接一口往干裂的唇缝里送,好似要把整支烟直接捅进肺管。
徐明在几米开外的马路牙子上来回踱步,手里电话一直保持通话中:“卧/槽。好,我知道了,真行她。”
打完电话骂骂咧咧地回到桌前,他随手拽过一个塑料凳往地上一扔,挨着江池坐下。
“阿樾说周念报警了,说她被敲诈勒索,勒索人是严厉,也就是今天放视频那畜生!”
不知道江池有没有听进去,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耷拉着眼皮死盯着地面。
“阿池,我他妈最后一次劝你。”
徐明点了根烟,戳进齿间,猛吸一口后,蹲在地上,歪着脖子去够江池低垂的视线。
“你仔细想想周念她为什么把你叫到一中礼堂,你倒是去了,她人呢?你再想想傅老师是怎么知道你今天在礼堂的。那么多人呢,你也看到了,那个犄角旮旯不特意去找根本不可能碰巧发现你的。除非有人跟她说,是谁知道你在哪儿?”
“还有,她明明知道这段视频的存在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憋着给人送钱。又是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间点去激怒人家。”
“你想想是不是所有的巧合都对上了?”
徐明分析了半天,口干舌燥,江池却仍然一副纹丝不动的死样,他气得直接夺走他到嘴的烟。
“你听到了没?”
江池沉默半晌,从烟盒里摸出最后一根烟,点完,才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说。
“我没聋,听得见。”
“呵。”徐明气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周念钓着你说不定就等这一天呢?你还天真的以为她喜欢你?”
说完,又自顾自地冷笑:“早说她这个人做事绝。傅老师和你也就算了,连亲爹都这样算计。”
“我呸,白眼狼。”
**
张宁坐在桌前哭了半天,说自己命苦,看不住老公,也没管好孩子,把这些年的委屈从头到尾细数给周念听。中途进了个电话,是老家长辈打来的,张宁说了句就出门了。
周念收拾了地上的碎碗和残渣,把碗筷端进厨房准备洗完,路过挂钟时她看了眼时间,
晚上十点一刻,周宏伟应该不会回来了吧,今晚教育局的大灯会亮一整夜吧。
骤响的门铃将她飘忽在外的思绪拉回。
“来了。”
她把碗筷放入水池,洗完手后去开门。
门一开,卷入几点细雨,银城的冬天就是这样,时不时飘点雨花,总是阴沉沉的终日不见晴。见到来人,她倏然定在原地。江池一身黑衣站在门外,他垂眸看地,手里捻着将尽的烟,一丝白雾挣着最后一口气游丝般攀升,消散。
周念侧身换鞋,从伞桶抽了把伞。
“有什么话,出去说吧。”
“没必要,问完我就走。”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红红的眼睛不加掩饰地凝望着周念的脸,好半晌,似笑非笑地短哼一声。
“你嘴里到底有没有真话?”
周念抿唇,指甲陷入黑色伞布,她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你来是为了验证心理的猜想吗?那我告诉你,你猜到的都是对了。”
他微不可查地滚了滚喉结,苦笑着移开视线。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念脱掉鞋子,把伞重新插回伞桶,看着外头逐渐增大的雨势,再望向江池被打湿的肩膀,蓦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