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112)
“多谢。”她哑声说。
“不谢,”那狱吏语气轻快,转过身从墙上摘了什么下来,“她们手艺不好,才用这种法子折腾人,我和她们不一样。”
“我手艺很好。”
有什么抵住她的下颌,虎诘眯了一下眼睛,顺遂地抬头。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眼前这个人的眼睛亮闪闪的。
“刑不上大夫,”狱吏笑眯眯地说,“但都是文官为这件事打嘴仗。武官就好很多,没有人会来纠缠。”
“但您是大人物,所以,即使御史台的娘子们不为您说点什么,我也得先恭恭敬敬听您先说。”
折起来的鞭子碾磨着她的喉咙,向上支住颌角,眼前这个人凑近了,声音也压得又轻又低。
“那么,您要说什么呢?”
虎诘真垂眼想了一会,表情不太像是被锁在刑架上思索怎么自救,反而有点像是在思索护手怎么缠。
“真要动手的话,”她哑声说,“往背上往身上招呼都行。劳驾留我这双招子和手脚,我还想留着它们报效朝廷。”
眼前这个人好像卡住了,她肩膀抖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声。虎诘看着她大笑着靠在一边的墙上,举着手缓了半天的气才继续说:“唉天啊你真是个好人,不对,圣人。”
狱吏抹了一把脸:“不过不凑巧,你想报效的那个朝廷里,有人要买你这对眼睛。”
虎诘又低下头,她不太怕,但真想得很认真,可能过去了五息,十息,她开口:“多少钱?”
“我手里的私财不太多,要是够的话,我自己买。”
那个狱吏靠过来,轻轻戳了戳她眼下的虎纹刺青:“那我得想想。”
“将军这样锐利漂亮的眼睛,至少得要两坛子金子?”
“……?”被夸赞的那双眼睛睁大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安朔军平日里养兵半个月军费也就这个数!”
眼前人又笑得仰了过去,把手里拎着的鞭子随手一扔:“对!对对对,不过也差不多嘛。人半个月不吃饭就饿死了,没有主将的军队,半个月也差不多就耗光了吧。”
她后仰的身子支起来了,被悬在刑架上的虎诘不再是那副认真但放松的表情,暗色衣服的狱吏也收起了笑容。
“有人要杀你。”她说,“此前我忙不开,所以让人断了你所有的食水,不然将军猜从昨天到今天,你要暴毙几次?”
这人仍旧眉眼弯弯,嘴角有一点不知道是讥嘲还是玩味的笑,但当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有什么锐利的东西从这小吏的皮囊里刺出来了。
虎诘骤然明白为什么她身上的案子不轻,也不算无名之辈,却生被在这里晾了这么久。那个狱吏看看她的神色,继续说:“食水能防得住,将军就觉得这事情了了?”
“刑部不至于让大员因刑死在牢里,但让你少一只眼睛,断一根手筋还是不足挂齿的。两坛金子?太少了。”
她嗤地笑了一下:“我只是说了个我觉得你应该有的价码逗你,你怎么这都没有啊?大家都喝兵血,你不喝不渴吗?”
虎诘低低吐了一口气。
“边境没有血了。”
大历和寒魁从先帝的上一代就开始纠缠,几打几和,唯一不变的就是越来越紧绷的军备。两边像是在泥潭里摔跤的两个人,输的那一个固然被按在泥水里,赢的那一个身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沈家母女治军甚严,但朝堂和军队之间的联系不是她们两个就能左右的,只要皇帝还把所有力气都压在边境上一天,世家就能通过军费和募兵左右许多事情。这一仗已经打了太久,久到百姓和军户都有些筋疲力尽了。
虎诘希望它结束,但她不希望它结束的方式是上将军守护了那么多年的边陲因为小事崩塌。
所以,她得活着出去,死在战场。
嘴角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沾了沾,她回神,发现这个狱吏不知何时倒了碗水给她。
“从我手里接过来的东西能吃,”那狱卒说,“我能保你待在这里的时候,四条胳膊腿和眼睛都好好地安在你身上,但如果朝堂上给你定了什么罪名,就当你命不好,好不好?”
她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终于有力气继续问。
“娘子是何人?”虎诘说,“多谢你保我。”
眼前人慵懒地抻了抻筋骨:“我啊?”
“我是天子养的狸奴精。要是将军有命官复原职,请我吃鱼吧。”
……
去年并不是一个坏年。
虽然旧帝崩了,新帝不满二十,寒魁被雪一打嚷嚷着要来犯边,去年也并不是一个坏年。
这一年里没什么旱了涝了的大灾,交完税之后算一算手里留下的,种子也够了,青黄不接的日子也能挨过去,紧一紧裤腰说不定还能存点。
农人们站在覆盖着薄薄一层白霜的田埂上,看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就觉得心里揣着热乎乎的希望。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心里没有这点热乎劲,土里那一层琉璃样的冰又脆又冷,他们说出来的话也冷。
“看着吧,”他们说,“看着吧,好年景才饿死人呢。”
怎么会呢。年轻人们想。
怎么会饿死人呢?
怎么会呢。
王郾才困惑而恼怒地想,他那么大一个好侄儿怎么就会没了呢。
王更的死讯比虎诘回来得更快一点,这位叔叔在书房里上蹿下跳,把愤怒发泄在桌上无辜的笔墨纸砚上。
他心痛呀,他怎么能不心痛?这些年他这个好大侄儿和他配合着捞了多少钱回来,要是没有这孩子,他怎么在这个兵部郎中的位置上坐得这么稳的?——先帝在高位可不太喜欢用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