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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入蛇口 gb(187)

作者: 刀尾汤 阅读记录

它蜷缩在她的手上,顷刻间融入她的身体。瓦格鄂丽陨落后一直混沌不清的头脑被照亮,拉涅沙又一次感觉到神火,感觉到赤金草场上的那轮太阳。一只年轻的火鸟从那火中诞生,嘹亮地鸣叫着从她身体中脱离,向天空飞去。

“王上?”跟在她身边的巫小声问,“您在看什么?”

“我看到了瓦格鄂丽,”拉涅沙说,“它从火中回来了。”

从火中脱胎的凰鸟,再一次复生了。

寒魁人跟随着衰弱的老马,所剩无几的牲畜,慢慢向草场的边缘走去。远处的土地还没有生出新草,土面上有翻过的痕迹。仔细去看那之下掩埋着一些因为野兽啃食已经半白骨化的躯体,不知道是阵亡的士兵还是那一夜动乱时被杀死的俘虏。

有两个影子慢慢地从草场另一边出现了。

他们穿着朴素的衣袍,看着像两个不起眼的文吏。军营周边常有这种小吏走来走去,清点战利品,交接粮草木炭。

但这两个人没有做寻常人会做的事情。

其中一个跪下来,抚开埋得浅了些的尸骨,从中取一两枚骨头出来,仔细地包在手帕里,另一个垂手肃穆地盯着他,断断续续地哼着一种沉重而古怪的调子。随着这哼唱声草原开始起风,风裹挟着沉重的呻吟和哭嚎涌向他们两个。

在风接触到他们的瞬间,那些声音消失了。

“死去的人不够,”其中一个低声说,“如何向大祭司交代?”

“先把骨头送回去,”另一个答,“行事要小心些了,前一位兄弟才在这里死去不久,还没到步他后尘的时候。‘那一位’还没有离开,我们不能让她察觉到。”

风摇曳了一会儿草,当它停下时,站在这里的两个人也不见了。

……

“你得帮我做一件事。”封赤练突然开口,截断了聂云间没说出来的话。

自从那一日在她怀中做过梦之后,他就开始频繁出现在她身边。少言寡语的儒生一脸纠结,好像什么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偏偏这一阵子她忙着去驯服拉涅沙,去接受寒魁的臣服,没什么时间和他单独待在一起。

好不容易如今准备返程了,他等到一个私下里朝见的机会,她却漫不经心地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我不打算随驾回返都城。”她说,“我身边的宫人已经被敲打过,但我有些担心连红。她脑袋太活泛,偶尔会刺探些不该刺探的,你替我敲打敲打她。”

聂云间在听到“帮我做事”时放松下来的脊背,随着后面的话又紧绷起来。

“您……要去哪里?”他问。

封赤练啊了一声,好像只是突然起了这个念头。

“我要回一趟绛山,”她说,“有些琐事要处理,另外……我觉得山脉周遭有些古怪……”

后面那半句说得很轻,显然是不打算让人追问。聂云间感觉到卡在自己喉咙里的那个什么又明显了一点,让他的呼吸艰难。

上位者很少认真地叮嘱或者解释,封赤练只是说完那一句就自顾自沉进思绪里。聂云间站在原地,挣扎了一阵子,终于还是把话说出来。

“陛下……能允臣伴驾吗?”

这话没有一点理由,简直有些无理取闹。可聂云间再也无法忍受跟不上她的步调了。每一次,每一次他犹豫,他自问,他纠结的时候,原本近在眼前的机会就立刻消失,现在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就是在纵容他。

在以往他为这种事踌躇不已时,她总会停顿一下,等着他下一个别扭的反应。可现在聂云间越来越觉得恐惧,她到底还有多少耐心可以给他挥霍?难道他还要妄想她靠近自己,把那些复杂的心绪消融?

是的,他还有一些心结,他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她要折磨他,或许是因为那时自己把她当作妖魔,干了些荒唐的事情?

他不知道,他觉得那里面还有别的原因。这轻微的别扭加上身份与她不相配的惶然,让他总是把握不好时机,不知道该如何对她开口。

可无论如何,他确乎爱着她。

封赤练又嗯了一声。“为什么?”她问,“我不是作为君王去。”

聂云间讷讷,嘴巴开始跟不上脑子:“此前臣有言要侍奉……”

封赤练瞥了他一眼,“我也说过我不会走,你被赦免了。”

这才不是赦免。聂云间几乎要因为这句话发抖,他伸出手,试探地握住她的衣摆,封赤练没有抽回手,他就用力攥紧。

“不是……不,”聂云间说,“是我想跟在您身边。归朝的队伍中没有一个臣子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您……”

她身边没有一个臣子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聂云间想。

“我不能在您身边,”他说,“惶恐不已。”

说完这句话聂云间就低下头,好像等一个审判,封赤练抬起一只手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敲着,五息,十息,他听到她叹了一口气。

“如果曾经你是这个样子,如果啊……”

“跟上来吧,”她说,“我带你回去,到御驾赶到京中之前,我们足够折返。”

北境的春日还没有来,但绛山已经树木葱茏。

这几日绛山山脚下比往日更热闹些,因着朝廷派人在这里兴修水渠,往来的官差役民多了不少,带动着卖杂货的卖吃食的也多起来。“真让他们赶了个好时候,”卖汤饼的贩子扭过头去与身边卖席的摊主嘟囔,“今年没见那些绛山里的祭绛山君呢。”

“可不是,往年这个时候就是绛山君醒的时候,不要说在山边上动土了,就是打柴规矩也多。今年好在没什么动静,不然修渠不知道得有多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