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240)
封赤练看着这换了新衣服,但仍旧一脸“臣今日就要累死官署”的锦燕使首领,自己也有些忍不住笑。“上前来,谢卿,”她说,“今日之事,你与姜卿居头功!”
谢泠安静地低头称不敢,看圣人没把自己和那条青毛并列,情不自禁露出一点微笑。封赤练睨着她的表情,轻轻用手指叩叩桌子。
“朕决意把你们每人都封赏一次,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开口求一件事。”
谢泠愣住,她从来都是拼命干活,好好拿钱,没有这种开口问圣人要东西的例子,一时间有些懵了。“朕的皇姊要了她的夫子走,笑卿那恶狸奴要了这次全权审理死伤不论的权限,又着三十条活鲥鱼。你要什么?”
圣人问话问得很认真,谢泠也认真起来答:“臣想死而复生,再归旧职。臣手下的缇骑当年出了岔子,一直是臣心上悬石,如今拨云见日,臣想重整缇骑,不负御前行走之名。”
“自然要给你升官的,这个不算。”封赤练说,“再想,也不必替你那副官和阿迦想,只说你自己。”
她又低头想了一会。
“臣想陛下不疑臣。”她说。
封赤练咦了一声,谢泠木木地继续说:“臣是武将,自古武将因疑而死,臣虽然不年长,可这双眼见过,这身子也受过了。臣并无别志,只是想执戟至鬓发皆白,望陛
下不疑臣,令臣长留御前。”
话音未落,又一道金丝飞出,带着捕捉蛟龙一样的气势,唰地缠在了封赤练身上,又消失不见。谢泠半天没等到回话,抬头看圣人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的微妙,想了想,又老实补了一句:“另臣养子实在顽劣,臣的俸禄养他捉襟见肘,陛下能提一提臣的俸禄的话……”
“去去去。”封赤练且笑且骂,“你出去!”
谢泠晕头转向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回头再看,高处的圣人不知为何举起手腕,盯着那一节手腕仔仔细细地看。看什么呢?
谢泠迷茫地出去了,礼官正在外面满脸微笑地等着,再走几步她就要知道自己即将被赐玉赐朱,一举荣登金吾卫大将军一职。
金吾卫里面这档子事,还要她加许久的班。
空气中又郁起了焚香的气味,桌上摆着切得精致的瓜果甜糕,于缜仔细整理好软垫,一如平日。
封赤练站在门前,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
似有所感,于缜回过头来,随即露出一抹笑:“陛下!”
她轻车熟路地过去,为封赤练解开外裳,解下头冠。
封赤练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女人眼角隐约的细纹。于缜人如其名,心细如发,耳目灵通,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城楼上掀起的龙蛇异状。再加上这半年封赤练从未收敛锋芒,在寒魁如何破敌,如何俘虏王与王子,都应该已经传入京城,如今她在她眼里,还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孱弱皇帝吗?
“于卿,”她说,“我决意赐宫中所有人以恩典,你有什么想要的?”
于缜被这个陌生的称呼刺了一下,望向封赤练,那双眼睛清明而凌厉,不复孩子的天真无辜。她愣了愣,眼中的光忽然动摇起来,伸出的手也不知着落,举在半空。
“小人……”半晌,那双手垂下来,于缜的声音也低下去,她跪在地上,“小人领受陛下恩典,不敢再求赐。”
封赤练耐心地看着她,像是一尊注视香案的神像,宽容地等着来求者整理好语句。终于半晌之后,她听到于缜轻轻的叹息。
“小人真的能求吗?”
在她宽容的目光中,于缜站起来,试探性地伸出手,保住了封赤练。她紧紧地抱着她,好像抱着一个从地府还魂而来的亲人,抱着自己梦魇中折磨许久的心结。封赤练叹了口气,她看到许许多多的金光升起来,直要把她扎成粽子一样缠绕在她身上。
“好了,好了,于嬢嬢。”封赤练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我与你说笑呢,你怎么怕起来了,你最疼我了,我怎么离得开你呢。”
“你看,没有你照顾,我出征都瘦了一圈了。”
几日几夜抓捕审讯,人仰马翻,等到御驾回朝,发现陛下自己个溜达回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
连红吓得直接昏了过去,被灌了两碗人参汤方才醒来。起居娘子咬着笔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记录这一段。御驾还在外面慢腾腾地走,那圣人究竟是如何回来的?
“朕是天子,赤龙化身,”封赤练点点她手中的笔,“见国难,自然飞回,有何可纠结,径直写上!”
这话有点不靠谱,但是想想那一日赤日真龙的异象,不靠谱也靠谱起来了。再加上这话是陛下自己说的,给她们这些人十个胆子也不敢说陛下是瞎说啊。
于是圣人真是神龙所化的传言就这么慢慢地在京中传开,并有了许多佐证——有人说她姊在宫中当差,曾经见到过无数色彩斑斓的小龙飞舞圣人左右。又有人说出征寒魁之事,她亲眼看到龙纛之后有一条宝光灿灿的巨龙,就是那条龙横扫了战场,教寒魁望风而降。
这怎么能是瞎编呢——你看看,寒魁和王和太子都押进京来了!
是龙,圣人是龙,这话在每个人口中穿来穿去,传出各种各样或真或假的故事。是龙好哇,圣人践祚以来风调雨顺,朝中鱼肉百姓的奸佞也处置了,边疆也太平了,是龙有什么不好?
只盼望着这龙万寿无疆!
这些议论,赞美,憧憬,闲谈就这样化作无数金光,如落雨一样涌向朱红的宫墙之中。
朝外议论纷纷,朝内一片忙乱。忙乱之中,才有人想起来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