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73)
没说出来的东西被风一吹就随着水汽散开,发热水的内官略略一掀眼皮,不动声色地在手里记一下什么,又赶快塞进袖子里去。
蛇在桌上游动,把几张内官递上来的纸条从桌角叼到封赤练的手心里,封赤练略看一眼就折起来投入熏炉中烧了。
时至年末,她要看的东西越来越多,各地长官开始向上奏报一年来的政绩,六部也事无大小总喜欢上书问一问,没用的事都堆在她眼前,有用的事反而一句也不提,礼部已经开始准备起来明年的春闱,但谁也没有凑到她这位小圣人面前跟她说一嘴。
自然,就算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科举仍旧能办得顺顺当当,毫无纰漏,可她怎么能不知道这件事呢?
是谁抖开障眼的纱,轻轻向她眼前一覆?
封赤练冷冷盯着眼前熏炉升起的烟,半晌收回目光又翻开一本奏折。
喔,这不是废话了,许衡之送信回来了。
她没预料他信送得这么快,虽然这人不是个简单的教书夫子,但毕竟身属文官序列,初来乍到军营里想要摸清底细不那么容易。
这封信也的确没提她要他探查的事情,事实上,它是跟着一封国书回来的。
一封来自寒魁的国书。
那封国书盛放在香木的盒子里,精致又文雅,里面的措辞也学着中原写得彬彬有礼。
国书里先一本正经地悼唁了一下去世已经半年的先帝,又感叹了一下沈上将军正值壮年病故,然后拐弯抹角地把要说的话抛了出来——寒魁与中原时战时和,不利生民,早在你们前任皇帝在位时两边就有了和谈建立榷场的意思,谁知道仓促之间神器更迭,这事情就断下了。如今岁末将至,我们想派人前去觐见皇帝,顺便把榷场再拾起来。
这话一点毛都没有病,可有礼貌可真诚,还特地说了是他们来拜见,不是双方在边界上支个摊子谈。
可问题是,为什么要在谈榷场这件事前面,用这么长的笔墨强调一遍“你妈没了,你家最能打的大将也没了”这种话呢?
国书的信息量就这么多,许衡之寄回来的信也短。信里提到如今边境失上将军,大将军,军政分握在沈宙手下三将手中。虽然沈宙战死前曾留信任命三人中名为虎诘的将领继承位置,但她似乎并不很能服众。
“自沈家两将殁后,寒魁率兵横于边界,此番榷场和谈,臣恐来者不怀善意。”
封赤练把信折了塞进盒子里,按按眉心。一边的于缜奉了热牛乳上来,担忧地看着少女略带疲倦的脸色。
“陛下可是在为什么事忧心吗?要小人为陛下准备软垫炭火,去歇一歇吗?”
封赤练闭上眼睛又睁开,望着屋顶出神,突然很轻快地接了一句。
“不,嬢嬢,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你说啊,要是寒魁派了一个使者过来,然后从天上掉下一条大蛇,一口把那个使者吃了,他们会不会痛快一些,直接派兵和这里打起来呢?”
冻结的河水在平原上蜿蜒。像是一条游动的白蛇。
马车被掀起了一角,一个头戴彩色小皮帽,留着短短黄胡子的男人探出头来看了看,又把头缩回去。
“我的小主人,”他小声说,“天快要黑了,前面好像有一片避风的山坡,我叫他们把马车停下,为您搭起帐篷来吧。”
“不必,”坐在马车里的那个人看看窗外,“再拖延,我们明年夏天也赶不到女帝的皇都里去。”
说话的青年人很年轻,猩红的呢绒斗篷里罩着雪白的左衽束袖袍。绲着毛皮的领口边缘下绣出精细的图腾。那
是一只生着爪子与锐喙的美丽大鸟,有金灿灿的羽毛和好像烧起来一样的尾羽。
瓦格鄂丽,寒魁的凤凰,神鹰,太阳。
被茸茸的毛皮簇拥着的那张脸只有二十出头,鼻梁高挺,浓密而长的睫毛让那张脸显得有些温柔得近乎腼腆,可当他的睫毛翕动着扬起时,那之下金色的瞳珠就冲淡了这种柔软感,显出尖锐的冷意来。
“还有,敦古,”他说,“不要再称我小主人,我现在只是使团的正使。”
“是的,是的,”敦古说,“稍后小人会为您敲打一遍其他人,我的……哦,正使大人。”
青年的态度很和蔼,但敦古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不能犯错了,如果让中原的人们知道王太子亲自作为使节来到了这里,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麻烦来。他低眉顺眼地望了一眼主人太阳之子一样俊美的面孔,心中生出了淡淡的忧愁。
为什么小主人一定要亲自来这里?
太子苏里孜也在想这个问题,他为什么非得来这里?
都怪拉涅沙,都怪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妹妹!
父王原本没打算提榷场的事情,中原新上位的女帝比拉涅沙年龄都小,身边没有一个她父母留下辅佐她的老臣,边疆那个神憎鬼厌的大将也刚刚因为死了孩子而悲伤过度病重去世,这是攻打中原的好机会。
可是拉涅沙说瓦格鄂丽给了她启示,中原现在有不寻常的吉兆,直接作战或许会有意外。自从母后死后,大祭的身份就由拉涅沙暂代,她说的话连父王都得认真考虑。
原本苏里孜不明白为什么拉涅沙要阻碍父王发兵,直到她提出想作为使者出使中原,他才恍然大悟。
她藏着些不好说的心思!
寒魁的王与后共同执政,分管地上与天上的事情,每一位后都是大祭,传递神的旨意。
自从几年前母后去世,父王宣布不再立后,拉涅沙就暂代了大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