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听罢却是面有愠色,叱道:“蝇营狗苟,小人之心!我若要治你罪,在你开口之时就应该把你拖出去斩了!既然没有放手一搏的魄力,又何必行此刀尖之举?!谢家已经没落,我等仅剩的族人若不抱团取暖,真要等到昏君诛灭咱九族不可吗?!”
谢豫被骂得一时间抬不起头来,心中却隐隐暗喜。一来文常侯口出“昏君”之言,显然已对咸临皇室不满至极;二来对方如此恨铁不成钢也是因为惦念同族之情,确实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虽然心中感动,但谢豫还是道:“请阿姐体谅。”
语气已是软了下来。
“罢了。”文常侯不易有过大的情绪起伏,不过是短短几句话,她便禁不住呛咳了起来,再抬头,她越发面无人色,惨白病态,“去取纸笔来。”
谢豫愣了一下,随即狂喜。他连忙从桌案上抽出毛笔,铺开宣纸,细细地研磨烟墨。
“我说,你写。”
“是。”
“夫天地者,苍生之熔炉;昏王者,剐万民之白刃也……罪王怀,近小人,远贤臣,老昏聩,妒皇储。一生碌碌,庸凡不足……”
女子语气轻描淡写,提笔落字的谢豫却心惊胆战,后背冷汗津津。虽说他早已知道文常侯并非世人认知中的忠臣贤臣。但宣白凤是文常侯效忠的君主,天下以孝为道,哪怕宣怀王老年昏庸,指着自家君主的父皇骂庸凡不足……这多少也有点太过了。
谢豫心脏狂跳,但转念一想,文常侯将事情做绝,哪怕白凤公主有朝一日归来,她也绝无转圜的余地,心下顿时越发安定。
出身世家的谢豫写得一手好字,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写下了这篇由文常侯起草的檄文。
待到他书完最后一字,将檄文送至女子面前过目,等待文墨晾干时,女子又道:“王将格言玺在书柜下方的暗盒里。”
谢豫连忙离开桌案,起身前去翻找。
翻找到那黑黝黝的暗盒时,谢豫长了个心眼,将盒子朝外打开,以防机关暗算。然而盒子没有机关,按照文常侯的指示解开鲁班锁后,铺着深红丝绸的盒中正安静的躺着两枚印章,分别是“文常侯印”、“镇国将军印”,两枚合在一起,便是咸临国的“定疆格言宝印”。
看着这两枚代表无上权利的宝印,谢豫不禁露出几分难言的神色。
他一时看得入神,身后却突然传来那道清微淡远的声音:“阿豫,咬紧牙根。”
“啊?”谢豫没能回神。
下一秒,只听“噗嗤”一声,一股凉意透心而过。
谢豫捧着暗盒,茫然地低头,却见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刺穿了衣襟,洞穿了他的心口。
发生了什么?谢豫还未能回神。胸口的刀刃却猛然向后一抽,剧烈的痛楚伴随着心脏停跳的窒息,让他缓缓向后倒去。
濒死之前,谢豫头颅后仰,瞠大的眼瞳中倒映出身披银甲、缓慢收刀的少年,与少年身后穿着漆黑斗篷,从桌案上拿起战争檄文的陌生少女。
那少女背对着他,曲指往笔墨未干的檄文上轻轻一弹。
“好字。做罪证也够了。”
第115章
宣雪暖等待那张谢豫亲手书就的檄文墨干之后,取过檄文走向兄长,由着身披银甲的兄长抓过谢豫的手,就着鲜血在檄文底部摁下拇指印。
“不去找密信也没关系吗?”宣雪暖看着檄文,问道。
“没有那种东西。”坐在轮椅上的文常侯微微偏头,眸光平和地看了过来。
女子虽然面容枯槁,但依稀仍可见昔日清丽秀致眉目,此人正是十年前驻守咸临国门桐冠城的谢家军师,谢秀衣。
她以一个双手交握放在腹前的姿态端正地坐在轮椅上,宽大的广袖与层层叠叠的高领严实地遮盖了她的身体,水红色绣衣的下摆比寻常衣物还要长出一截,轻飘飘地迤逦及地:“谢豫虽然狂妄,但不会蠢到留下这等话柄。所以,即便真有这么一封密信,他读完后也必定毁掉了。”
谢豫聪明却不用于正道,恃才傲物,自视甚高,最终便也败于自己的狂妄。
“他就是笃定谢姨你不会杀他,毕竟他是朝堂钦封的郡守,我们驻军于此还能说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若是杀了郡守,就是坐实谋逆之罪了。”宣雪暖撩了一把高束的长发,十四岁的少女已经出落得娉婷窈窕,冷艳高挑,“若不是京城消息迟迟不回,早就该杀了他的。过目不忘的才能却拿来私自刻录城防布图,当真该死。”
谢秀衣阖眼轻笑,另一旁的少年郎归刀还鞘,手指抵在唇边吹了个口哨。很快,便有两名沉默的将士自外间走来,朝三人抱拳行礼后便目不斜视地将谢豫的尸体拖下去了。全程表情没有半分变化,更没有对城主死在军师的帐中流露出丝毫的异样。
“你说谢豫该死,那不妨说说,他为何该死呢?”谢秀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两个孩子。他们是宣白凤公主的嗣子,宣雪暖与宣平沙。
白凤公主一生曾有过两位驸马。第一位驸马虽对公主有情,却难以忍受妻子常年征战在外、久久不归,后来在白凤公主一次凯旋而归时提出纳妾之事,转头便得了白凤公主亲手写下的和离书;第二位驸马是冲着公主皇太女的身份去的,一心盼着宣白凤荣登大位后能分得半壁江山,后来因为仗着驸马的名头残害平民、侵占良田,被白凤公主亲手处决。
两桩亲事都不算美满,再加上白凤公主常年在战场上奔波,难以有孕。因此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白凤公主从战场上捡回了两名双胞胎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