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阿金长期居住在神明赐福之地吗?还是说这种诅咒具备一定的感染性?宋从心在殿室内的台阶上坐下,看着正对着自己的那面壁画。
墙上的壁画雕刻的是他们进入村寨时所看见的图腾画像,一共九幅,以独立的石雕版画为一环,最终构成一个巨大的圆盘,镶砌在墙上。那生有女性上半身、百足下半身的神祇正对着宋从心,祂眉眼慈悲,双臂微张,好似慈母正准备拥抱自己归家的游子。
宋从心与壁画上的神明沉默地对视了半晌,须臾,她扭头看向了几人一路走来的长廊。
此间长廊内的壁画更为诡谲,与外头那绘满众生惨状的[红尘]不同,这处长廊中的壁画题字为[净秽]。
壁画上绘就的是祭司将“神女”带入神殿后举行的一系列“净秽”仪式,其中诸多隐喻,在没有兰因解读的情况下显得过于抽象。壁画上许多部分让人难以读懂,宋从心猜测大概是跟某种仪式需求的祭品、气候、天象有关,其中为数不多还算清晰的只有几幅与人相关的篇章。
其中一幅壁画上,一群穿着祭司长袍的人们簇拥着一位身披纱衣的少女来到蟠龙神的神座前,高举手和法杖,似乎在念诵着什么;第二幅壁画,身旁画着代表不详图案的少女跪在神座前,双手十指交握,作流泪忏悔状;第三幅,少女跪着,地上开满了红色的花,神座前摆着八个罐子;第四幅,依旧是盛开的红花,与许多纠缠的百足;第五幅,少女身上已经没有了不详的图案,她伸着双手,好似在朝着天上的龙神祈求什么。
第六幅,又是那诡异又慈悲的半人半虫的神像,身后是代表着“吉祥”的佛光的图样。
无论看多少次,那诡谲的人面虫身神像都会给宋从心带来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哪怕她看上去如此慈悲,但宋从心还是本能地排斥这副不人不鬼的神像。但这副壁画真正吸引了宋从心注意力的点在于——壁画上的“神女”眉心有一点红印,那是以艳色花汁绘就的四瓣花。
——和拉则眉心红印一模一样的四瓣花。
乌巴拉寨不供奉活女神,但长乐神殿中却雕刻着与“活女神”相关的壁画。
作为“活女神”的拉则在长乐神殿中长大,却不被乌巴拉寨中的子民所知晓。
为什么?是因为拉则这位“活女神”还未“净秽”,身上依旧带着某种“不详”吗?如果说“活女神”是“神女”离世后才出现的某种替代,那为何“活女神”也会出现类似“神女诅咒”一样的标志?而且,还有一个疑问,让宋从心无法不去在意……
“拉则,你能过来一下吗?”
宋从心朝着拉则招了招手,正在陪大妮过招的拉则抬头,毫不犹豫地一记扫堂腿把试图绊倒她的大妮掀倒在地上。大妮矮墩墩的,所以这一下也摔得不重。摆脱了大妮的纠缠后拉则便嗒嗒地小跑着来到宋从心的身边,有样学样地在台阶上坐下。
宋从心心中有一个猜想,但是还未能证实。她深吸了一口气,才严肃地询问道:“拉则,你口中的神与‘祂’,能不能指给我看?”
宋从心没有问拉则供奉的是哪位神,而是要求拉则“指给她看”。
拉则闻言,抬头看向宋从心对面的部族图腾壁画,她点了点头,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朝着前方跑去。
九环壁画之上,有躺在花海中的神女,有居于天上的荣光的龙神,但拉则奔往的方向,却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方。
宋从心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拉则的手,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墙上。
有那么一瞬间,宋从心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她坐在空荡荡的大殿台阶之上,整个人却如坠冰窖。
“果然……”
那诡异无比的壁画上,有一位无意之间被人忽略过去的,既不是神女也不是龙神的第三“神”。
——拉则所指的,分明是那女首虫身、眉眼慈悲的神像。
第199章
“祂想见你。”
拉则再次重复自己从神明那里得到的喻示时,宋从心只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如果拉则信奉的并非蟠龙神,明觉之神又已然陨落,那这位在冥冥之中指引拉则并且宣称要“洗涤一切不洁”的神明又是谁呢?
“拉则,你见过祂吗?”
“见过。”拉则平静地回应着,她近乎恭顺谦卑地垂眸,缓慢却一字一句地道,“祂给拉则食物,祂把拉则养大,祂是拉则的阿吉。”
谜题似乎解开了。宋从心一直感到费解的一点,那便是拉则究竟是如何在这噩梦般的神殿中生存下来的?她似乎有自由出入宫殿的方法,但如果没有人养育她,拉则根本不可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但如今看来,神殿中有一位“祂”,那个“祂”拥有能与人交流沟通的智慧与意识。祂抚养并且保护了拉则,才让拉则在这诡谲疯狂的神殿中安然无恙地长大。
“……祂为什么想见我?”宋从心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干涩地扯了扯唇角。
“因为你,很好。拉则,喜欢。祂也,喜欢。”拉则断断续续地道,“我们想,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嗯,祂说过,等拉则长大,就可以,在一起。”拉则比划道,“朝圣节,拉则就,长大了。祂说,长大的拉则,能在一起,不会孤独,永远。但拉则,喜欢你。祂说,喜欢,可以带来。祂见过你,也喜欢。所以,我们,永远在一起。”
拉则说得如此认真,宋从心却感觉自己的手指发凉,寒咒的冰冷越发刺骨铭心。她轻轻捧起拉则的脸颊,温暖的触感让拉则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拉则,听我说,我和我的同伴不能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