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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694)

一桩桩,一件件。灯光所照之处,那令人落泪的女声寂静如死的书房内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她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冷静,半字不提自己,而是在大厦将倾之际竭尽所能地为后人留下情报信息。

她将自己化作一盏灯,她就是那盏昏暗且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的灯。她指引着他们,要在这无尽的诡秘与阴谋中摸索出一条通往未来的路径。

持剑长老停住了脚步,他垂下持灯的手,让烛光自文宗上隐去。

言简理尽的女声逐渐声息,周遭重归寂静。

然而,在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仿佛错觉一般,宋时来听见了这世上最绝望的声音。

他听见即将冲破喉咙的恸哭被强行压下、最终只挤出声声颤音的呵气;

他听见人的手捂在口鼻间,拼命用力才摁住的哽咽与抽吸;

他听见眼泪滑落破碎在地,五指紧攥到指甲开裂滴血的淅淅沥沥……

他恍惚间听见了许多,但又仿佛全是他的幻惑。宋时来平静麻木地抬手,直到指腹触及湿冷的凉意,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满脸泪水。

这间阴暗狭小的书房,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书籍以及经卷,能供人休憩的地方只有那张小小的桌椅。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掌教便是这般伏案劳形,抽丝剥茧般地梳理着情报,独自一人思考。传道秘境是修士一生的写照,拂雪道君的秘境里却没有她的琴,没有她的剑。只有这万卷书文,与书桌上微小的烛光。

那万卷书文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身上,身后是灯火都无法照亮的黑暗。无法与任何人共享,也无法与任何人分担。

甚至连她死去,都无人知晓她陨落何方。

“咔嗒”,灯盏归位发出的声响打破了死寂。

持剑长老背对着同门,无人看清他的神情。

但就在灯盏归位的瞬间,湛玄的手还未来得及移开,琉璃盏内的烛火却突然晃动了一下。

一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桌前,“她”的手同样摁着灯盏。

“序号一……”垂首坐在桌案前的女子脊梁笔挺,身影却虚浮如烟。“她”的手与湛玄的手重叠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并无实体。

众人看着那道背影,一时间竟忘

了呼吸。

她突兀地出现,似一场一触即碎的幻梦,又好似将要远行的故人一瞬的回首。

“序号一,《天命》。我将陈述我的往事,告知我所知晓的一切。尽管,我虽称呼它为‘天命’,但我并不认为它不可逾越。更甚于,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抗争它,跨越它,否定它。”

“她”缓缓抬首,一字一句道。

“而已经走到这里,已经举起灯盏,已经知晓真相的……我的袍泽,我的同门。

“请抛下一切和平的幻想,直面即将到来的,战争。”

第343章

神龛前燃起一支烛火,明月楼主与前代佛子梵觉深隔着一张桌案相对而坐。

“那么,阁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因何执迷而需神明解惑?”梵觉深盘腿正坐,半垂的眼帘显得他眉目慈悲,无害而又温和。

“你非神明,如何解惑?”明月楼主轻嘲,“还是说,身为冥神骨君的神使,魔佛阁下却怀有不臣之心?若阁下意图将冥神取而代之,在下倒不介意出一臂之力。”

面对明月楼主尖锐的嘲讽,梵觉深不为所动。他捻弄着腕上缠绕的佛珠,似烛光在陋室中裁剪出来的影子:“这世间推动人之意念的无形之物,无非七情六欲、痴心我执。阁下并非凡夫俗子,自不会为俗物执迷。既然如此,阁下所欲堪破的,无非我执。”

明月楼主闻言想笑,与梵觉深端庄的坐姿相比,明月楼主的坐姿散漫随意至极。他还想再刺眼前的佛像几句,一开口喉咙涌出的却是浓重的铁锈腥气。

明月楼主随意拭去唇角的血迹,曾艳惊四座的千金嗓如今只剩喑哑的破锣音:“如舍,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不必在此打哑谜。你说祂们已经不在此地,我来迟一步……那便意味着祂终于剑指神舟了。如若我这些年来的调查无误,人皇氏的后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族群的存续,祂绝无可能放弃大地上的生命。天子之剑出鞘,神舟大陆将化作生灵的血肉磨盘,世间再无一隅安宁之地。”

明月楼主掩在面具后的眸光稍利:“以本座对你的了解,袖手旁观、坐看生灵涂炭,非你所行之道。”

梵觉深、姜恒常与明月楼主几乎是同时期出现的大能修士。三人虽然性情各异,鲜有往来,但对同一时期的行道者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与如今上清界对梵觉深的知之甚少或褒贬不一不同,明月楼主从不小觑看似与世无争的佛门的眼界。佛门一直坚信梵觉深不曾堕魔,明月楼主相信佛门如此笃定定有缘由。

再则,身为与佛门、魔道因缘极深的极情道修士,这三重道途素来有“佛魔一念,一念既为人间”的说法。明月楼主调查过禅心院,又曾见证过拂雪等人在苦刹一地的见闻。依据种种线索,明月楼主可以断定“前代佛子梵觉深并未堕魔”一事并不是禅心院的光头和尚被教养之恩糊瞎了眼,而是事实如此。

梵觉深确实没有易门改道,这位前代佛子只是走上了以杀止伐、以恶法见性、以魔道证佛心的道途了。

明月楼主不知道佛门有何谋算,但梵觉深成为冥神骨君的神使、又公然站在魔道阵营背后的目的值得推敲。

“阿弥陀佛。”梵觉深双手合十,八方不动,“阁下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