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便问:“哦,爱卿所言为何?”
冯沙山深紫官袍上的孔雀补子随着躬身动作微微颤动:“禀陛下,昔年白鱼跃舟方有周室八百年基业,今我大盛得此神迹,足见天命所归。”
皇帝眼尾笑纹骤现,指尖在龙纹扶手上轻叩两下。
几位老臣盯着笏板上的木纹,喉结滚动着将谏言咽回腹中。
“报——!”尖细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三皇子惊厥,二公主昏......”
朝服窸窣声顿时响成一片,诸位大臣猜测是出大事了,便也顾不得嫌这阉竖殿前失仪,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与皇帝。
那太监俯身在皇帝耳畔耳语片刻,皇帝面色一变,抬手止住骚动。他明黄袖口云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快,将他们都带过来,好生今日之事说一说。尔等也着太医令随驾明德殿。”
禁军副统领疾奔的脚步声惊飞檐下宿鸟,甲胄鳞片相撞的脆响在宫道上荡开涟漪。当他冲进御华池边的琉璃亭时,天幕正泛起水波状纹路,变化忽然显现——
只见月色之下,霓虹与电子屏交织成光网,孜然香料混着铁板滋滋声。少女举起手机面向手中糖葫芦,奶茶店前排着的长队旁直播弹幕飞闪。摇摇乐玩具车掠过时带起蒜香风,咖啡车虹吸壶轻响,烧烤摊青烟里老板颠锅翻炒。
此间种种,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大盛朝无数人感叹:“此非人间之境。”
最终画面却是定格在一道瘦弱身影上。那是和他们穿着相似的一个小孩身上,只见他衣着破旧,瘦得就跟只有一把骨头似的,还在可怜兮兮地盯着那夜市里的食物咽口水。
大盛朝不少人惊诧不已:“仙境之中竟还有乞丐吗?”
“这、这不是五皇子吗?”也有记性好的大臣一眼就认出来了皇室之子,并且诧异地看向高坐于殿堂的这位君主。
户部侍郎的象牙笏板“当啷”坠地。一年前那个暴雨夜骤然重现,五皇子的生母德妃被拖出昭阳殿时,这孩子就这般死死扒着朱漆门槛,指甲在金砖上刮出十道血痕。
只是虎毒尚且不食子,没成想当今竟然这般狠心,放着自己亲子不管不顾。堂堂皇子,竟是形如乞丐,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大臣们慌忙低头,以免泄出眼中异样之色。
殿宇之中,丹墀下的新科进士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曾见过德妃所出的五皇子,却清楚看见老臣们绷紧的下颌线。
文武大臣皆是满脸诧异:“五皇子为何在这天幕之上?”
皇帝面色有些难看,俨然是皇室之丑被他人窥探之后,颜面扫地的不虞。
尤其是京城之中的禁军前来汇报,所言城中百姓皆能看见此物,以此推测,恐怕不光是京中才有此物,便是连全天下恐怕都能瞧见。
皇室颜面何存?!
当初就不该留这孽子一命!
皇帝抬起头,眼眸沉沉地看向天幕之上的元宁,杀气毕现。
“此乃孽障,许是被那天幕中的精怪收了去!”他寒声断定。
却见这时,天幕上飘来一行行白色的字——
[这孩子是何人,竟这般孱弱,好生可怜。]
[他好似也为大盛朝之人,为何又会在这上面?]
[咦,我竟然也能在这方幕上说话。]
这些字呈那半透明状,如柳絮飘落天幕,占了半屏。
初时便只有几条,而后愈飘愈多,竟让人眼花缭乱。
有在这上边儿认亲的,有报自己名号的,也有探讨此物究竟为何的。
“臣斗胆试之。”鸿胪寺少卿突然出列,额角细汗在日照中泛着微光。
随着他凝神蹙眉,天幕果然浮现出半透明的小字:“臣鸿胪寺周谨问天。”
字迹未消,又有十数道流光接续随之穿梭而过,将那方天幕映得如同缀满星子的诏书。
“以心念所动,所思所想便会现于这方天幕之上。”
“臣等亦是如此。”
余下大臣们做完之后,也纷纷出声响应。
*
夜市之中。
摊位上蒸腾着麻辣烫的雾气,霓虹招牌在塑料棚顶投下斑斓光影。分明为更深露重的深夜,竟也不觉得严寒。
元宁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他攥紧腰侧的破布,喉咙里挤出的气音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吞没:“系统,系统,你在哪里?这又是哪里?你将我带往何处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问,此前一应就会响的系统却不出一言以复,静寂得就好像早已远去。
元宁心头一慌,在这陌生的地界他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又该如何是好?
斜刺里传来脆生生的童音:“妈妈,看,这个哥哥好像在发抖!他好可怜啊!”
扎蝴蝶结的小女孩晃着母亲的手喊出声后,人群像被按下暂停键,烤冷面摊主举着铲子回头,奶茶店小妹从取餐窗口探出头来。
这个浑身脏污的小孩几乎与四周暖融融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窃窃私语的直白之语传于元宁耳中——
“怎么回事,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小乞丐,也太不对劲了!”
“这孩子的父母呢,这么不负责?”
“你们看,他身上还有些青紫的淤痕,别不是被人虐待过的吧!”
女孩子们心细,一眼就能瞧见旁人所不曾察觉的细节。
这孩子蓬乱发丝间露出小半张脏兮兮的脸。冻红的脚趾从破洞布鞋里探出来。他猛然抬头,琥珀色瞳孔在路灯下泛起水光,有点儿像暴雨夜被淋透的流浪猫,明明尾巴都炸开了花,却还虚张声势地龇着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