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女昏君后(21)
张遇春今年七十多岁,头发花白,因多年顶着风吹日晒亲自在现场监督施工,一张脸晒得像老树皮,腰也佝偻着,看着像承担了难以描述的重压。
接到宋灵毓来信的时候,张遇春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宋灵毓竟指望那个声名狼藉的女昏君为他做主。
张遇春致仕后郁郁寡欢,在老家辟了片荒地离群索居,是故不知道齐州灾情后芊芊的口碑早就扭转了。
他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端详着信,甚至怀疑是别人冒充了宋灵毓的字迹。
直到宋家家仆带着宋灵毓的信物亲自登门。
来的路上他一直很忐忑,自从以那样的方式被迫离京后,他每一天都活在屈辱和恨意之中。
这么多年,他背着骂名苟活至今,为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翻案,换那葬身于瓦砾的数十名工匠一个公道。
他一生严谨,每批建材都要亲自检验过才使用,当年修建承德行宫,那批木材砖石他一看就知道不行。然而他拒绝验收后,娄敬之却设计将他调离现场,等他发现之时,次等砖木已经化作行宫的框架和宫墙。
张遇春当即要求拆到重建,娄敬之以工期来不及为由不准,命工匠继续上工不得延误,违者以抗旨不尊处理。
之后,行宫的搭建似乎并没有受到劣质材料的影响,一切风平浪静。从外表上看,承德行宫依旧气势恢宏,美轮美奂,庄严而稳固。
直到封顶的那一天。
最开始是檐柱断裂,之后金柱、随梁,五架梁如起了连锁反应一般根根断裂,整座行宫如豆腐块一般向一侧歪斜,琉璃金瓦片如被刮起的鱼鳞纷纷掉落,行宫顷刻间轰然坍塌,正在封顶的工匠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压在了砖瓦端木之下。
那些葬身瓦砾之中的工匠们,尽数是张遇春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最小的不过十四岁。
他们每一个人的父母他都认识,白发人送黑发人,张遇春看着他们跪地痛哭,就如同被人凌迟了一般难受。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工部尚书娄静之,至今逍遥法外遥法外,数年来继续以次充好,偷工减料,将建材业营造业搅成一锅浑水,亵渎营造局世世代代工人呕心沥血打造的皇城。
来的路上张遇春也听到了一些议论,说皇帝如今醒悟了,在治理齐州灾情上颇为英明。
他将信将疑,直到今天再一次登上了昭仁殿,亲眼看见了皇帝,听着她宽声抚慰,听着她整治工部的决心,他才相信皇帝真的不一样了。
张遇春激动得浑身发抖:骄纵跋扈的少女成长为了稳重果决的帝王,而这位帝王,将完成他毕生的夙愿。
第13章 弹劾
对工部的清正由宋灵毓长达数十页的弹劾奏疏开始。
奏疏到芊芊手里之前,宋灵毓就用白话为她解释了一遍——要不然她看不懂。
即使是翻译成了干巴巴的平铺直叙,那封奏疏的感染力也极为强悍。
逻辑紧密层层递进,更是附上了长达数十页的账目证明———就算宋灵毓说很难从账面上找到证据,但经过不眠不休的调查取证,仍然找到了不少证据。
历来弹劾重要官员之前总会有些风声,宋灵毓保密工作却做得极好,愣是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完成了查账、取证,和接张遇春进京的秘密工作。
嘉康三年十一月初七,娄敬之和以往的无数天一样步入太极殿,站在工部队伍最前方,等待事不关己的一上午结束。
无论是先帝在时还是现在,除非河口决堤地震天灾,工部都很少被过,所以这么年来,他一直初于一种懈怠的状态。
宋灵毓双手捧着奏折,出言弹劾他时,娄敬之正琢磨着沧州精砖商贩今年“岁贡”还没送到,过些日子得派人去敲打敲打。
直到宋灵毓洋洋洒洒陈述了数十条罪状,娄敬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弹劾了。
郎官接走了奏疏,又在皇帝的示意下大声宣读了起来,娄敬之一张老脸后知后觉地涨得通红。
仔细听来,那奏疏写得文采斐然,引经据典,在场的大多数与宋灵毓立场不同,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称赞。
整份奏疏念下来,娄敬之的脸已经由红变紫了。
娄敬之今年五十来岁,面白无须,经年的养尊处优使他大肚便便,活像一只打了激素的猪,此刻他脸上的横肉直颤,哆哆嗦嗦地指着宋灵毓道:“宋灵毓!你…你!”
自从完败张遇春,皇城中再也无人与娄敬之叫板。
他稳坐高位,十多年来被各大砖商木材商当成爷爷般伺候,一路顺风顺水惯了,哪受过这般严厉辛辣的指责。况且由于太过养尊处优,娄敬之早就失去了年轻时机敏和口齿伶俐,纵使此刻气得不行,也搜刮不出语句反驳来,只能你你你个不停。
珠帘之后,太后脸色差得出奇。
真不愧是连中三元的奇才,连弹劾的文章都写得这般精彩。
工部各项支出往来更是从上琼二十年一直查到现在,也不知道该说宋灵毓太能干还是娄敬之太废物,这么庞大的数据,就工部的眼皮子底下,被查了个底朝天。
更令她愤怒的事,宋灵毓竟真的敢针对她!
他难道忘了华紫芊当年侮辱他、逼迫他之时,是谁频频出言劝解?若不是她,他宋灵毓的结局哪是致仕不得离京那么简单?
太后对送宋灵毓一直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当初她许诺过宋灵毓,只要他站在她这边,她不仅可以说服女帝不再为难他,还可以许他首辅。
可是宋灵毓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