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宦(172)+番外
裴玄忌神情亦也复杂。
他本已策马行出好远,可鬼使神差地,却瞥见了云知年追逐他的背影,那个背影如此渺小,却如同一座巨石压在他心头,令他气不能平。
“将军!我们要加快速度了!江寒祁的人马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我们人手不够,若是落在他手中,怕是根本就没法突围出去的!”
几个近卫催促道。
裴玄忌的速度却越放越慢。
这时,他突然调转了马头。
“对不住了!”
裴玄忌深吸一口气,“我要回去,你们先走,我稍后会赶过来!”
“不!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近卫们纷纷围守过来,一路帮忙找寻云知年的下落,可在看清那个瑟缩在路边角落往嘴里拼命塞着草根的云知年时,都怔愣住了。
云知年在将军府里也待过不短的时间,他平日里虽不大爱说话,可动作总是温温雅雅,得体知礼的,哪会像现在这般狼狈失态?
裴玄忌瞧出了云知年的异常。
他翻身下马,抢过云知年手中攥着的草根,沉着脸喝他,“别吃了!”
云知年的动作骤然停住。
他还沉浸在莫大的悲痛之中,视线茫然地落在裴玄忌脸上,却总也对不上焦,他的指节还虚虚地抓在那半截被抢过去的草根上头,竟似想要把那草根拿回来。
裴玄忌索性将草根摔远。
他按住云知年的肩,声音低哑。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神志不清地去啃那些草根吃!你到底,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云知年的双肩被扣得生疼,他难过地撇了撇嘴,两行泪却就这么顺着眼眶落下来。
“阿忌不要我了。”
云知年轻声说,“我早就知道他不会要我。我很脏,又有一身的毛病,他那般好,那般干净,怎会真心同我在一起?他总有一日会看透我,会厌恶我的,到那时,他定会离开我,就好像戏词里所唱的那般,君心无常,两情相恨…我怕的就是那一日,所以,我宁愿,宁愿先离开他,不要沉溺在情-爱之中。”
“可我放不下他。”
云知年将脑袋深深埋在臂弯,他哽着,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相思倾泻诉出。
“我当真放不下他…阿忌,阿忌,你信我,我没有,没有背叛你…”
“将军。”
曹伯这时走过来,拍了拍裴玄忌。
他的儿子也在陇西军中做事,同云知年一般岁数,军务繁忙,常几年才得空回来探望一番,更多的时候,他便将裴玄忌视做亲子照顾,他哪里看不出裴玄忌分明已有动摇,却好似是为了一口气,总也不肯承认。
曹伯对他道,“我同云公子相处虽然不多,但他性子乖巧,我是看在眼里的,他既然在神志不清楚的时候,都坚持说自己没有背叛你,或许这其中真的另有隐情呢?”
“可他骗了我不止一次。我不敢再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裴玄忌的话几乎是从臼齿里挤出来的。
“可是云公子现在都成这样了,他大概是犯了什么疾病,意识不清不楚的,这官道上来往的人又多,万一,万一碰上了什么歹人匪徒…将军,你可莫要让自己后悔啊!”
裴玄忌周身一颤。
随后,他沉默着抱起不住挣扎的云知年,低吼道,“你安静点!我现在带你去找阿忌,有什么话,你见了阿忌,再跟他说清楚!”
“当…当真?”
云知年不动了,他止住眼泪,安静地窝在裴玄忌的怀里,感激似的冲他露出一抹小心翼翼的笑容,“谢谢你,我会向阿忌解释清楚的。我没有偷过虎符,更没有背叛阿忌。”
他想了想,又道,“我喜欢阿忌的。”
裴玄忌没有再做声了,只是微抿了抿唇瓣。
但曹伯等人明显感觉到,一直笼在裴玄忌身上的那股阴云倏忽不见了。
裴玄忌携云知年一道上马,命他扶紧马脖,自己则在身后拽紧缰绳,将人圈在怀里。
因他们要连夜赶路,云知年又畏寒,裴玄忌怕他冻着,干脆解下自己的披风包裹住云知年,就漏个脑袋在外面,又怕云知年还饿,想了想,从包袱里取下两块干粮递去。
裴玄忌扶住云知年的腰身道,“先吃东西,吃完可以睡一会儿,我扶住你,你不会跌下去。”
云知年乖乖捧起干粮就吃,胃里有了食物之后,空泛的疼痛感终于慢慢平息,云知年惨白的脸色也趋于和缓。
困顿倦意袭来,云知年支撑不住,窝在裴玄忌的怀中沉沉睡去,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像是终于安心一般,卸去了所有的防备。
裴玄忌调整姿-势,好让怀中的人儿靠得更舒服些,他一手执缰,一手则护住了云知年的后脑,不让马背的颠簸惊扰这难得的安眠。
夜风拂过。
裴玄忌思及曹伯方才所说的话,心中一痛,他抬手轻抚了抚云知年的脸颊,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裴玄忌才如梦初醒般,将手收回,在身侧握成拳,又松开。
“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爹娘,没有弟弟,再无可亲之人了。”
“若是连我也离开他…”
“怕是无人…无人会再心疼他了。”
裴玄忌的话哽在喉间,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湮没在夜风之中。
*
“阿…阿忌…是你,真的是你…”
隔日,裴玄忌等人休息整顿时,云知年方才醒来。
他发现自己居然正睡在行军帐中,心头大惊,匆忙跑出帐外,待见到裴玄忌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惶惶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