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宦(37)+番外
但他仍不放心,便又很直白地问,“裴参军,是决定投靠陛下?”
他想了想,竟开口相劝,像是在劝裴玄忌,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裴氏战功硕硕,陛下亦乃明主贤君,若有裴氏相助,必可相得益彰,开创盛世伟业。”
裴玄忌听到云知年在为江寒祁说话,便很矜冷地抱住手臂,从鼻腔里发出冷哼。
“我没想好。”
“况且,我的意思,代表不了裴氏,我父亲,我大哥,我二姐,都在我之上。他们说了才算。”
裴玄忌语气平淡。
将一些不甘和委屈很巧妙地抑制住了。
他年岁虽然不大,但从小被下放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心机城府自是有的,所以他绝不会轻易向旁人表露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江寒祁的人。
心头又起了莫名的躁意,裴玄忌正转身欲走,远远却传来江旋安清脆的呐喊,“裴三!裴三!你在哪?快过来帮我!”
*
肉乎乎的小团子从苑林另一头跌跌撞撞向两人冲来,因为跑得太快,几乎一头栽进雪堆中。
云知年上前,扶住江旋安。
裴玄忌则挑眉,很不客气地问他道,“怎么?你那只小纸鸢又缠树上了?”
“不,不是!”
江旋安上气不接下气,圆圆的眼眶却已然变得红澄澄,“是,栓纸鸢的线,线断了!”
他抬起手,指向上空,“纸鸢飞跑了!”
日暮钟晚,穹空碎星。
雪色中,果然有一只彩色纸鸢,拖着半截断了的长线,歪歪扭扭地迎着风,越过朱色宫墙,飞过碧瓦琉檐,消失在茫茫无垠的天际,化作黑点,再不消见。
“怎么办呀?”
江旋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只纸鸢,直至看不见后,终于忍不住哭道,“裴三!我还没有放够呢!”
“就让它飞走罢。”
裴玄忌同云知年也循着江旋安所指的方向,目送纸鸢飞离。
裴玄忌忽然说道,“说不定,纸鸢自己想要飞走呢。”
不算是什么安慰的话语。
可还是很成功地让江旋安止住了哭声。
云知年没有说话,只神情恍惚,若有所思,眼光仍驻留在那片苍空。
“纸鸢…也会想要飞走吗?”
云知年低低呢喃。
“会啊。”
裴玄忌很肯定地说,“纸鸢也不喜被绳索捆住,他也会想要飞走,想要寻求属于他的自由。”
“现在,他做到了。”
“所以,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云知年身形微震。
一人侧眼。
一人抬眸。
视线交错间,云知年感到自己的心好像又很重的跳了一下。
原来方才,在心腔内滚涌着的陌生到让人无法抗拒的情绪,根本就不是什么错觉。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见寝殿那边灯影摇晃,人声嘈杂。
这话头便被生生咽回。
裴玄忌目力极好,自也瞧见,一干人正簇拥着君主,徐徐走来。
江寒祁回宫了。
“走了。”
裴玄忌扯过江旋安牵住,大踏步向宫殿行去。
化雪的地面,汪着水洼,军靴碾踩而过,发出铿锵声响。
云知年则独身沐在风中,仍有些痴地,指尖却是再一次刺痛了掌心。
第21章
五日后,年夜。
裴玄忌这是第一次入赴宫宴。
摘月楼布置堂皇富丽,朱红长毯一铺至底,千盏寿禧天灯高悬明垂,来往宫人穿梭席间,面上俱含笑带喜,为赴宴诸者施酒布菜。
坐于最上首玉阶明台之上的江寒祁,座榻旁有一新得的美人正贴身软语侍奉着,裴玄忌瞥去一眼,除了那个美人外,并无旁人伺候了。
裴玄忌遂收回目光,敛眉压下不耐烦。
他向来最是不喜这人情应酬,虚伪讨嫌至极,只江寒祁一再下令邀他赴宴过年,还安排江旋安与他同席,求请关照,他为人臣子的,也不好拂了君主兴头,只能勉强应下。
本来这裴玄忌是地方府州受邀入席的,身份官位自是比不上京城中原有的朝臣勋贵,他的位置也被安排在下首,靠近几个从其他州府来的参军都尉,都算是同僚,相处也还自得。
偏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拉住他便问他可是那陇西节度使裴千峰家的三公子。
裴玄忌不认得这位自称是裴家世交叔伯的兵部尚书,僵着笑脸,正不知要如何作答,已有数人闻声跑来,纷纷朝他巴结敬酒。
“原来是裴三公子!”
“早就听闻裴三公子今岁入京述职,想必这也是裴老将军的意思,裴氏显赫,若肯竭力辅佐陛下,实乃我大晋之福!大晋之福哉!”
“裴老将军的意思如此明显,以后还有哪个节度使胆敢不行军令,不服天威?”
“哎呀,裴老将军之子果然是少年英硕,气度不凡,裴三公子,想当年老夫也曾同那裴将军征战沙场,剿杀叛王,细论起来也算是有同袍之义!裴老将军没来,这杯酒你可定要替你父亲喝下去啊!”
这群人热烈之至,舔着个老脸围住他,尽说些他闻所未闻,难辩真假的往事,就差将“我小时候抱过你”挂在脸上了。
裴玄忌实在不好推脱,只好连饮几杯。
清酒下肚,烧得腹部微微发起了烫,幸而他酒量不错,轮番被灌过一轮也没有立时醉了,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
恰逢此时,君主江寒祁开始行祝酒辞,原本环绕不去的老臣们纷纷散去,裴玄忌得以稍坐歇息片刻。
他接连揭开案几上的一排瓷盅,结果全是各式各样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