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什么都不重要了,深深逼问如海啸,吞没了一起声音。少薇只觉得鼻尖很酸,但知道此时眼泪既软弱也惹人厌烦,便深深地抽了抽鼻子,抬起脸直面她:“你到底是气我瞒你真实身份,还是气我和陈宁霄有你不知道的、你控制之外的别的往来?”
曲天歌扭过脖子,留给她一张冷硬的侧脸。
“我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对你来说真的有区别吗?是啊,如果你想为自己的怒气再找点正当理由的话,那我告诉你好了。”
她停顿片刻。
那些被她珍藏的画面,在充满消毒水和酒精味道的医院洗手间里,被她走马灯似地一幕幕说出口。
“陈宁霄好几次单独开车送我回家,他知道我住在哪里,我感冒了他到我家楼下检查我吃药,蒋凡那里的工作从一开始就是他为我找的,为了让我营养跟得上,他还自己掏钱给我买午餐和奶,怕我自尊心受不了,说是蒋凡那里的员工补贴。他鼓励我不要看低自己,劝我再想想高考志愿。他右手救我时落下了伤,我去他家单独给他上药。我在他的卧室睡过觉,对了,露营那天,就在你问我你能不能追到他以后,你去打牌了,我跟他在湖边散步,乔匀星也知道。”
再见了,她珍藏的青春日记,在她亲手呈上的供词中,成为她背叛朋友的狼藉罪证。
从此不必再忆。
曲天歌的眼泪比她更快地流下来,汹涌、泛滥,听到末尾,她猛地扭过头来,涕泗横流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高高扬起手:“你这个臭——”
啪。
她即将扇下巴掌的雪白的手被少薇稳稳扣住。
“天歌,我很羡慕你这么大了,爱恨情仇都还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少薇疲惫的双眸清冷薄情地注视向她:“我不想再陪你过家家了。陈宁霄……”
她顿了顿。
“我没敢觊觎过,你换个假想敌吧。”
其实自己够不够资格当她的假想敌呢,这一点恐怕连曲天歌本人都要否认吧。她根本没正眼打量过陈宁霄和她的细枝末节,如此的怒不可遏,大概还是来源于被背叛戏弄后的“她也配”。
少薇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松开曲天歌的手,雪洞般清冷的脸上沁着冰凉水珠。
“抱歉。祝你永远都能发得出脾气。”
她推开洗手间的门,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重症病房的探视时间到了。
第50章
ICU护士站的护士已在病房前等候。
按理说,虽然ICU也接受非亲属进入探视,但需要征得家属的同意,如果不是很有必要,主治医生也建议尽量固定在一两个人选上。
陈佳威的情况较为稳定,医生让家属自行决定。
少薇回到走廊时已平复好了呼吸和脸色,听了这些规定,她主动对长辈和乔匀星说:“我在外面看看就好,就不浪费名额了。”
陈父陈母原也是这么决定的,没想到曲天歌的声音插入:“叔叔阿姨,可以话还是让她进去跟陈佳威说两句,万一有效果呢?”
她擦干净了脸,在少薇身边若无其事地站好,低声说:“你既然回来了,就尽量还是起点作用。”
陈母的迟疑的目光停在少薇脸上:“你……叫什么?”
她先前显然没太在意。
“少薇。”
“哦……”陈母点点头:“是佳威的同学对吧?”
乔匀星答说:“对,本部学院的,都朋友。”
陈佳威奶奶愣了愣,感到些糊涂似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
“你跟佳威……”
乔匀星立刻代答:“就是朋友,这不暑假吗,少薇特地从外地赶过来的。”
说到此,他拉了下曲天歌暗示,“哎算了,其实少薇说的有道理,名额有限,还是优先家里人吧。”
一直没开口的陈父出了声:“就少薇吧,既然大老远来了。正好爸妈们也都休息一下,免得进去了又被刺激。”
他一锤定音做了主,今天便由他和少薇轮流进去探望。
要进去前,要经过严格的消毒工序,穿上隔离衣,带上手套、口罩和鞋套。陈父先进,少薇在准备室静候。十分钟后,陈父出来,护士带少薇进去。
“他现在还没有苏醒,但医生说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尽量保持情绪积极乐观,别慌。”陈父详尽地提醒,本想拍拍她肩的,念及她一个女孩子又消过了毒,便放下了手。
少薇点点头,进入病房。
在外人面前尚可强撑泰然,但一到了这样的独处时刻,陈父就流露出了恍惚和悲痛。陈佳威是他独子,虽算不上很成器,但也是从小当宝贝宠上来的,尤其是爷爷奶奶对他,说是当作命根子也不为过。
陈父出了会儿神,振作着拍了拍自己麻木的双颊,继而脱下隔离衣和鞋套。
一个剔透的翡翠玉佛,在洁净无尘的地上扎眼。
陈父一愣,弯腰捡起。
银色链子发出细碎声响。
病房内。
和昏迷中的病人说话这种事,少薇不是第一次做,但面对陈佳威的脸,她还是沉默了许久。
已不太认得出他了,脸上的伤还没消肿,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骨折的手脚做了固定,令他现在看上去像个好笑的木乃伊。
少薇闭上眼,忍住了眼底的灼热。
平心而论,她不讨厌陈佳威,只是觉得他有点烦,有点刺儿头。他这样的男孩子与她不同,甚至与陈宁霄不同,身上是没点暗处的,追女生、失恋、兄弟反目就是他最大的烦恼了。他虽然总跃跃欲试着想毛手毛脚,但不知是出于家教还是对她的尊重,倒一直摁下了这种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