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霄承认,他确实还是有不爽,为这个这辈子他都不会打照面的平庸男人。
“那我走了。”少薇与他挥别,被侍应生迎进去。
陈宁霄看了她窈窕纤细的背影一会儿,方才转身。
无愧于花园咖啡的名声,店内果然花香四溢,处处是玫瑰和绣球,尤加利叶和马醉木增添绿意,转过几重花影,才推门到了户外。
随着对面那道背影映入眼帘,少薇纷杂的念头停滞住,什么都不会想了,只是吞咽了两下,脚步迟疑缓慢。
怎么是他?
但……没想逃。
逃,逃什么呢?
是陈宁霄亲自送她来新开始的。
她对他的爱慕固然是铺天盖地的网,怎么挣也挣不开怎么割也割不断,但他亲自送她的新开始,却原来就是她的求生通道。
想到此,少薇深呼吸,抓紧了手袋——一个像模像样的包,不是帆布袋。
对面那道身影转过来。
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比她更震惊失措。
“梁阅。”少薇无奈地笑叹,“怎么是你?你下午不上班?”
梁阅蹙着眉,深感荒谬:“尚清说……”
“说要给你介绍女孩子相亲?”
梁阅沉默。
“我也是。”少薇隔着几步距离望他,歪着脑袋。
这人才是真的来应付的吧,工牌就随便揣在西装裤兜里,露了点深蓝色带子出来。
梁阅察觉到了她目光,索性将工牌拿出来挂到脖子上,面无表情:“我请假出来的。”
少薇笑了笑,店员请他们落座,她便也坐了,看着她往自己玻璃杯里倒柠檬水。
“没关系,反正也请了,就当休息。”少薇比他自在,“坐吧。我现在回去的话,尚清姐也要失望。”
“抱歉。”
“你也是被骗来的,为什么要道歉?”少薇不解地看着他,“清姐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在这个时刻,梁阅感知到了命运经过时的那阵清风,从一道微乎其微的门缝中涌入。
“我喜欢你。”他斩钉截铁地说
少薇握着杯子的手一紧,但稳住了,没做出动静,只有水纹出卖她的心。
梁阅镇静地与她对视:“我喜欢你。尚清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骗你过来。”
告白像告罪。
少薇微笑叹息:“尚清姐也真是操心。”
“我早就喜欢你,从高中开始。想帮你,想照顾你,想对你好,但那时的我一无所有。发生了那件事以后,我没有一天晚上睡得好,闭眼就是尚清浴血站在我面前的样子。这些创伤,阴影,让我迫不及待想逃离
熟悉的一切,但逃不开你。少薇,我跟自己发过誓,绝不向你诉说我的喜欢,因为有些阴暗、自私、怯懦,只有我自己知道——你现在不要问我,我永远也会说。我跟老天说,如果有一天我起了向你求爱的念头,就让我再次一无所有。”
不是没有心动的,漏了一拍,足够泛起涟漪。
“刚刚看到你的一瞬间,”梁阅抿唇,英俊的面容上是长时间的缄默,“我心底只有一道声音——”
他掀眼,缓缓启唇:
“就让我再次一无所有。”
经年的沉默暗恋,漫长压抑的守护,在他的双眸中迸发出惊人的火彩,深邃,明亮,璀璨,钻石般。
下午还很晴朗的天,变得阴云密布,咖啡店奶茶店里的人都担忧地望着天色,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
陈宁霄不喝奶茶,但因为事关少薇朋友的事业,他在楼下这家最旺的奶茶店里坐了一个小时。
抬腕看表一百次。
怎么还没结束?跟陌生人相个亲而已,为什么要这么久?随着分针一圈圈走,陈宁霄的眉头越拧越紧。
脑海中不得不浮现她和别人谈笑风生的画面。可能吗?她那么话少的一个人,对方究竟要多有趣、多有谈腔、多有储备,才能勾着她聊上一个多小时?
也许是出于礼貌,毕竟是那个姐姐介绍的,坐坐就走肯定显得诚意不足,到时候对面一告状,都不好做。
陈宁霄双手环胸长腿搭着坐在奶茶店的奶白色沙发上,一身矜贵一脸煞气与周围格格不入。
云层终于承受不了水汽重量,滴答滴答砸下雨,接着是哗地一下,顷刻雨至,从开合的玻璃门间传来被蒸发出的水泥气。
陈宁霄拨出了一个电话,酝酿出了云淡风轻的开场白。
三楼露台当然也被雨淋了,客人忙着逃进室内,服务生忙着撤餐品桌椅。少薇和梁阅前后跑进餐厅,头发和裙子都被雨点打湿了,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滑下雨水。
所有人都在躲雨,他们也不例外。但四周嗡嗡皆是人声,独他们这一方安静,对望。
陈宁霄的电话被接起时,她气都还没喘匀。
“喂?”
陈宁霄一声就听出了她的不对劲,愣了一下:“怎么喘这么急?”
“下雨了不是?”
“我上来接你。”
“不用。”少薇将手机更紧地贴近耳朵:“还没结束。你……你要不先回去吧。”
梁阅看着她的湿发垂下来,指尖被一股痒意霸占。他抬起手,帮她将头发撩起,别到耳后。
少薇心乱,未及听清陈宁霄的话,便匆匆摁断了通话。
陈宁霄说他就在楼下等她。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但未知自己耐心竟这样好,竟从天亮坐到天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一波又一波,只有他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直到客人渐渐稀少。
直到人声渐渐稀疏。
直到店员在门口竖起黄色警示牌,开始拖地。